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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沟遗址
——东亚早期人类活动的新证据

2018-12-19

化石 2018年4期
关键词:石片石器河湾

卫 奇

作者单位: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

人从哪里来?这是向来令人十分关切和深感兴趣的一个热门话题。在20世纪初叶,人类起源的视线,从非洲转移到了亚洲,西方的科学家曾经组织考察队在亚洲腹地蒙古高原寻根问祖,但无果而终,尽管找到了一些原始哺乳动物的化石。

化石证据的发现显示,人类起源于非洲,其时间已经追溯到六七百万年前,但现今出土最早的石器却只有330万年。目前,科学界普遍认为,格鲁吉亚德马尼西发现的180万年前的化石“小矮人”是走出非洲的先行者。然而,东亚地区的旧石器时代考古发现却一直冲击着这一理论,泥河湾盆地黑土沟遗址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据。

黑土沟遗址,分布在泥河湾盆地(桑干河盆地)河北省阳原县大田洼乡官厅村西北侧,地理坐标40°13′02″N,114°39′29″E。这个遗址是东谷它村民白瑞花一家在2002年春节期间发现的。

石制品人工性质毋庸置疑

黑土沟遗址石制品的人工特征相当明显,英国旧石器考古学家Susan Keates指出“显而易见它们确实是人工制品”,日本同志社大学松藤和人说“它们一看就是人工制品,因为它们大多数具有显著的打击台面。我不相信这样具有一两个背脊的石叶由自然力量所为。如果它们是地质成因,哪还有人工制品?”中国复旦大学陈淳评价“黑土沟的材料很好,实在令人费解,用老方法描述行不通,必须做出合理的分析和解释,否则没有意义。这么早的东西是挑战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智慧的难题,非花大力气不可。”“黑土沟材料的好指这么早的石制品制作得那么小,打制痕迹清晰。费解是指这么早的人类一般用砾石做石锤,生产普通石片做切割之用,这些小石器上的痕迹用砾石锤似乎打不出来,而且为什么要这样加工,实在很难解释。”香港中文大学邓聪解析“黑土沟石器群揭示约200万年前在现今中国泥河湾地区,直立猿人拥有极其复杂石器技术体系!其第二次加工之精准、连续修理石器刃部高超水平,显示猿人高度智慧与发达运动神经。从石器制作控制手眼间配合的动作,可断言猿人已具备灵巧双手生理表现。”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沈辰说“黑土沟的标本太不可思议了,部分微痕与周口店一模一样的。”韩国汉阳大学裴基同说“它们看起来修理过,尽管小的制品和似石叶标本年代相当古老。”在泥河湾盆地多年来一直从事旧石器时代考古调查研究的山西大学李珺查看了遗址及其出土的石制品后说:“黑土沟石制品从技术、类型等方面都与我们以前对泥河湾盆地旧石器早期文化面貌的认识有巨大的差异,也可能是对我们以前知识的颠覆。……无论如何,这是一处非常重要的遗址,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发现。研究泥河湾绕不开这里。”其实,只要确认人工制品的存在,旧石器遗址便灌注了足够实在的文化灵魂。

黑土沟遗址地理位置

黑土沟遗址石制品的原料大多是采集于当地侏罗纪火山角砾岩岩体上,而且就地打片就地修理.打片以锤击为主,但砸击也较为盛行。这里砸击技术的应用,除了与石料的大小可能有关外,是否也可以考虑是儿童在年轻的母亲带领下做打片模仿嬉戏以及其他作为。有许多标本色泽和岩石结构一致,无疑它们是出自同一石块。出土的石制品中,已经分拣出3组拼合标本,一组有5件标本,另外两组各有两件标本。

考古地质勘探情景

出土的精制品(M: 微痕)

黑土沟遗址石制品生产流程中的石片系列不仅齐全,而且显示人类的创造思维。在918件完整石片中,Ⅰ2-3型(人工台面和人工背面)有145件,Ⅰ2-2型(人工台面和部分人工背面)有490件,分别各占其总数的15.8%和53.4%。在发掘编号的358件完整石片中,背面具有双向多片疤的92件,多向多片疤的48件,分别各占其总数的25.7%和13.4%。显然,有相当一部分有关石片是作为器物原型加工的,如果将它们也统计在内,那么Ⅰ2-3型和Ⅰ2-2型石片则所占比例会更高。另外,从出土的74件石核来看,双台面多片疤的和多台面多片疤的分别各占59.5%和14.9%。这些看起来枯燥无味的数据,恰恰显示了黑土沟遗址人类制作石制品的心理活动状态已经形成了自发性形象思维结构,绝非被今人限定于简单而低层次的表象思维。

拼合的石制品及其空间分布

黑土沟遗址的石制品的分析衍射出人类的创造能力。创造,是人类特有的自主行为,是有意识地对世界进行探索性劳动,它的明显特点是能够将两个或两个以上概念或事物按一定方式联系起来,把以前没有的事物创造出来。

自然碰撞的痕迹是杂乱无章的,而且分布在石块的所有突出部位。自然营力形成破石头,偶有类似简单的人工制品,但不可能形成动态工艺流程的完整组合链,绝对不可能呈现人类系统创造性的意识特征。

在泥河湾盆地石宝庄砾石层中带撞击痕迹的石块

Kenneth P. Oakley在Man the Tool-maker旧石器时代考古经典中记述,100多年前,曾经在下更新统底部或始新统甚至二叠系发现过“曙石器”,但没有说明是原生层位出现的还是地层表面采集的,所以,一概论其为“曙石器”显得武断,因为按照石制品工艺动态流程判断图示其标本的人工性质相当明显,除非制图过于夸张而失真。书中的图2b,显示的是一件似有修理台面石片,而且背面具有多方向多片疤性质,认真分析,这不可能属于自然营力所为,应该属于人工制品。其图3a是一件尖刃器,明显反映人类特有的创造能力,也不可能属于自然营力所为。至于其图3b的设想解释,非常蹊跷,显然在任何模拟实验都是不可能得以验证的,但是旧石器时代考古学界多年来对它一直笃信不疑,这是有悖科学研究常态的。“曙石器”论的致命要害是没有从力学机制方面考虑产生片疤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相互配置,坐而论道的误解是不可避免的。显然,“曙石器”如果得不到实验的有力支持,那么有关判断就有必要重新厘定,否则,会继续误导对于砾石层中石制品的认定,因为远古人类在古老砾石层采集石料和就地加工制品是相当普遍的,而且地层年代的认定也是常有变化的。

1960年,中国山西省西侯度遗址的发现,因为其文化层属于河流砾石层,而且石制品均有不同程度的磨蚀,很长时间不能取得共识,除了人类演化观念的限制和中国猿人(“北京人”)最古论的制约外,主要原因就是受到“曙石器”理论的误导。事实上,河流砾石撞击产生“曙石器”不可能在同样的水动力条件下有选择性地在某一地段出现,另外,河流中的砾石具有浮力,移动是滚动的,随着水流还受地球自转的科里奥莱力的略微影响,而且一般没有牢固支点,多为减速与加速的追尾碰撞,因此野外砾石的地质动力观察通常可见磨圆和分选,剥片现象极为罕见,尤其是质地坚实的中砾(cobble)和小砾或细砾(pebble)。再说,谁主张,谁举证,“曙石器”论者首先须通过对大量不同地点人类出现以前的砾石层进行考察,以定性观察和定量统计论证“曙石器”,同时也有必要通过实验方法证实其“曙石器”。

据报道,在灵长类中,倭黑猩猩和卷尾猴也能够打制石器,但制作的石制品类型及其使用技术都是简单的。倭黑猩猩打片通常获得一件石片就丢弃石核,或者在一个地方多次敲打,较少转向剥片的意识逻辑结构。实际上,动物制作石器的实验须对野生种群进行观察,因为动物园里的灵长类容易受到人类的影响如同马戏团驯兽而出现条件反射的行为模仿。

Man the Tool-maker书中记述的“曙石器”是石制品

黑土沟遗址出土的石片可见几乎整个旧石器时代石片生产流程的作业。黑土沟遗址的完整石片,70.4%的属于人工台面类型,而倭黑猩猩打制的和非洲Gona遗址的却分别为80.3%和79.1%属于自然台面类型;它们的最大峰值依次出现在Ⅰ2-3型石片(人工台面和全部人工背面石片)(52.2%)、Ⅰ1-2石片(自然台面和部分人工背面石片)(42.3%)和Ⅰ1-3石片(自然台面和全部人工背面石片)(48.5%)。石片类型统计数据表明,黑土沟遗址的石片类型与Gona遗址的和倭黑猩猩打制的存在本质性差异,而Gona遗址的与倭黑猩猩打制的非常接近。这样的统计数据如果隐藏着人猿打片的差异,那么Gona遗址的石片与倭黑猩猩的相当接近,其有关石制品的人工性质进一步甄别显然是很有必要的。2015年报道的肯尼亚330万年前的Lomekwi3遗址,记述的149件石制品(绝大部分采集于地表),包括简单石核83件和简单石片35件,还有石锤和石砧各7件,以及一些破碎石块,研究者将其石制品订名为Lomekwian文化。很明显,中国重庆市巫山县龙骨坡、安徽省繁昌县人字洞和湖北省建始县龙骨洞出土的石制品与Lomekwian的相比,其人工特征不仅不逊色,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能说,它们不幸发现在中国,其论证不足,验证更其差矣。黑土沟遗址的完整石片类型和数量的统计与对比,明显表现其制品与其他灵长类的存在较大差异,而且泥河湾盆地迄今尚无其他灵长类化石发现的记录。

泥河湾陡坎

黑土沟遗址地层位置

完整石片类型数量统计比较

遗址年龄逾180万年

在泥河湾盆地,第四纪地层遭受流水的强烈冲刷切割,岩层露头醒目壮观。在黑土沟-仙台(大长梁)-小长梁遗址一带,地质构造较为简单。在岑家湾台地(Cenjiawan Platform)前缘泥河湾陡坎(Nihewan Cliff)存在一条NE-SW走向的正断层(布朗断层),其断距往NE方向加大,在黑土沟附近为大约50米。黑土沟遗址和仙台与小长梁遗址均位于断层的下盘,彼此相距分别为251米和422米,它们分布在同一地层结构的剖面上,其岩层产状平缓,特征地层连续延展,一目了然,其地层无须进行地质专业的高难度技术对比,即使非地质专业的人员,只要思维能力正常,用最简单的方法顺着地层追查就不难探个明白。

黑土沟遗址位于海拔893.38~892.05米,埋藏在原始地面之下83.75~82.42米深处。文化层由含大量砾石(包括巨砾)的砂质粉砂和粗砂以及粉砂质砂4个自然层组成,但彼此界线并非绝对分明,在考古地质探坑可见厚度1.33米,上覆72.25米厚的河湖相沉积和12.58米厚的风积黄土(地层厚度比垂直高度多1.08米),下伏侏罗系火山角砾岩。

在黑土沟现在沟谷的形成过程中,黑土沟遗址上方堆积晚更新世末期的冲积,其中含黑土沟遗址被冲刷搬运再次堆积的大量文化遗物,我们称其为黑土沟“上文化层”。在“上文化层”中发现大量动物化石,初步鉴定有轭齿象 (Zygolophodon sp.)、真象亚科属种未定(Elephantinae gen. et sp. indet)、马(Equus sp.)、裴氏板齿犀(Elasmotherium peii)、披毛犀(Coelodenta antiquitatis)、羚羊(Gazella sp.),还有鸵鸟蛋(Strathiolithus)。轭齿象和裴氏板齿犀是华北早更新世较早时期的化石记录,其他种类时间跨度较大。动物群显示,黑土沟遗址位于属于早更新世的泥河湾组下部。“上文化层”的再研究,揭示黑土沟遗址分布的范围应该较大,而且其生活面有坡度,原生层里的动物化石数量无疑相当多而且保存可能完好,发现人类化石的可能性也不是绝无可能。

在黑土沟遗址NE43º相距251米仙台遗址的磁性地层学资料显示,仙台文化层下方10.29米出现Olduvai正极性亚时。仙台遗址与小长梁遗址相距约200米,二者地层结构完全一致,它们实际属于同一个遗址不同位置的分布,彼此只是被后来的侵蚀作用分隔在两个梁脊上。含小长梁遗址和仙台遗址的地层,在黑土沟遗址的地层剖面上出现在其文化层上方14.79米处,显然,黑土沟遗址文化层应该位于Olduvai正极性亚时顶界至少4米的下面,推断其年龄在177.8~194.5万年偏老阶段或更早时期,应该超过180万年。

黑土沟遗址的地层剖面,曾经进行过古地磁测试实验,相信古地磁方法的测年将会证实黑土沟遗址年龄的判断是正确的。倘若古地磁测年出现颠覆性结果,那么,首当其冲遭受重创的是泥河湾盆地目前建立起来的早期旧石器遗址序列,同时,对中国古地磁学的影响也是不言而喻的。

遗物空间分布(左)及其地层剖面(右)

石制品组合特征

黑土沟遗址出土的石制品,出现了类似旧石器时代晚期的石制品,这恰恰正是中国早期旧石器的鲜明特色。

20世纪30年代德日进(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和裴文中指出:“周口店中国猿人文化是中国境内真正的、最古老的一种文化,它是这个典型地点以外未见报道的一种旧石器文化。”“欧洲史前人类主要工具的型式特征及其分期,尚不见于中国……史前文化本身很难用于中国和欧洲之间的对比,因为这两个地区的石器制造技术有很大区别。……采用不同方式制造他们的石器。” 泥河湾盆地更新世早期的小长梁遗址石制品“已经达到了黄土时期的式样”,东谷坨的石核“具有细石器传统旧石器时代晚期石器工业的某些风貌”,表明中国早期旧石器文化在不同时间和空间的重复出现,显示人类行为的固定模式已经形成,这似乎不大可能是文化相的一种偶然巧合现象。

泥河湾文化(Nihewanian Culture)虽然最先在2015年提出,但正式建名于2017年,它是分布在东方的小石片石器文化,其时间跨度已知从更新世早期一百八九十万年前一直延续到更新世晚期细石器出现之前,目前已知的黑土沟、小长梁、东谷坨、周口店第1地点、许家窑-侯家窑、萨拉乌苏河、杜庄、峙峪和神泉寺等许多遗址可以被囊括其中,最近报道的南亚印度的Attirampakkam遗址也许可以包括在内。它的特点是:修理品以小型为主,原型多为石片,而且向背面修理占绝对优势,多数可归为边刃器,形态多为宽薄型,形制基本不定型,石制品组合中通常包含石叶及其相关的石核,剥片一般利用台面突出部位,石片背面以多向和双向的多片疤类型居多。Nihewanian是东方独特的旧石器文化,它可以与Oldowan(ModeⅠ)和Acheulean(也称做Acheulian或Mode II)等西方文化相提并论,但它的开始并非由简单的剥片和敲击制品(simple flaked and battered artifact forms)所标志。先辈们曾经认识到周口店的发现与西方的明显不同,但没有订名中国猿人文化(Sinanthropusian Culture)或周口店文化(Zhoukoudianian Culture),可能有其当时的考虑。后来提出的“中国猿人文化”(Sinanthropus Culture)乃非规范的考古文化命名,而且只局限于周口店“北京人”(中国猿人或北京猿人)旧石器,并声称“在华北,已报道了若干比中国猿人文化早得多的‘旧石器文化’,……或因‘石器’人工性质无法肯定,或因产石器的地层需要做进一步研究,……无法肯定”。鉴于上述原因,依据中国旧石器文化的特色及其时空分布,订名泥河湾文化无不为最佳选择。

出土的砸击石核(左图)与砸击石片(右图)

黑土沟遗址出土的一些薄长石片,如果按照波德(Jacques Bordaz)的石叶概念界定,其形态类似石叶,尽管它们是砸击产生的,其制作行为需开启新的猜想,例如儿童模仿打片的玩耍是值得考虑的,尽管鉴别很有难度。上述论点倘若能成立,石叶的历史则开创了新的纪元。黑土沟遗址的薄长石片貌似细石叶,很有意思的是分拣出HTG243(Ⅰ1-2型)和HTGs151(Ⅰ2-3型)2件石片与“鸡冠状石叶”(cockscomb blade)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即使能找到似“雪橇板状石叶”(ski blade)石片那它仍然与细石器无与伦比,尽管西方有的学者把这样的石片作为细石叶看待了。

似“拇指盖刮削器”(thumbnail scraper)或“指甲状刮削器”(grattoir ubguiforme)(HTG0765和HTG0712)出现在177.8~194.5万年前无疑开创了一项世界考古记录,同时也为研究人类智力演化及其生产技术发展的传统观念提出了新的考验。中国的旧石器时代在细石器出现之前,迄今尚未发现一种类型或一种技术可以指示早、中和晚期的。中国的旧石器不定型,严格地说,几乎一件一个样,看来生活在中国的远古居民是不讲究形式的。在中国,旧石器时代有许多“文化”,但其概念与遗址或石制品组合几乎没有差别。中国旧石器时代考古学,只是已知遗址按早晚顺序的编排。目前,中国旧石器考古仍然是在探求与西方世界的接轨,将中国细石器以前的旧石器牵强附会地划归于世界旧石器格局的Mode Ⅰ。不过,中国的早期旧石器与模式Ⅰ技术的通融程度有多大,定性和定量的大数据分析是摆在中国乃至世界旧石器考古学家面前的一个重大研究课题。

显然,黑土沟遗址的石制品,用现有的世界旧石器模式系统衡量,无不令人错愕,误判也在所难免。西班牙Ignacio de la Torre也看出了溢于言表的难题,他说是:“有趣而具有挑战性的材料”,点评相当高明。诚然,在泥河湾盆地,包括黑土沟在内的更新世早期旧石器遗址出土的石制品组合,与Mode Ⅰ存在本质的差异,尽管彼此有大量的人工破石头是相似的。鉴于文化性质的考虑,建立Nihewanian作为东方的一个旧石器文化类型很有必要的。黑土沟遗址和泥河湾盆地有关的遗址以及“北京人”遗址等出土的石制品当属泥河湾文化,尽管高星认为黑土沟遗址存在“不确定性”,2017年3月20日他写给卫奇说:“黑土沟具有潜在的重大学术价值。如果地层和石制品能够得到进一步的研究和确认,该地点有可能成为泥河湾旧石器时代考古学文化序列中最早的环节,成为华北乃至东北亚人类最早的驻足地。但本人目前对黑土沟出土的‘石制品’有些捏拿不准。主要的问题是缺失明确的打片阶段的产品,很多标本边缘上的痕迹也不能完全排除自然作用的可能性。另外,后来看到的一些标本人工特点清楚,但有旧石器时代晚期产品特点,不能确定与原先看到的标本是否来自同样的层位。当然,真正古老的遗址和材料,肯定会有那个时代的特点,而我们看惯了较晚的材料,对靠近初始阶段的人工制品要有一个学习的过程。”俄罗斯Красноярский大学Николай Иванович Дроздов是目前唯一在公众场合否定黑土沟遗址的学者,2017年4月21日他在中国人民大学演讲时说:“黑土沟遗址底部测年能到200万年甚至500万年,但是,石制品的检测并不一定如此,其收集品中未曾见有人工痕迹。如果真的出土200多万年的石制品,我很高兴,这意味着我在西伯利亚也能找到有关的材料。”显然,Николай把黑土沟遗址与马圈沟和石宝庄遗存混淆了,因为黑土沟遗存的报道一直局限在177~195万年的较早时期,只有马圈沟的遗存有人宣称达到200万年,而石宝庄出石制品的砾石层中国地质学家“推测时代为中新世-早上新世”或更早。Николай是多次考察泥河湾的俄罗斯学者,他在泥河湾盆地考察期间,明确对官厅村照坡的“石铺地面”提出了异议,很可能他将对“石铺地面”的观感转嫁到了黑土沟遗址,不过“石铺地面”砾石层也蕴藏着许多石制品和动物化石,已经作为山神庙咀遗址曾经报道过。

面对黑土沟遗址出土石制品的无语

黑土沟遗址发现的科学意义

鉴于上述,我们对黑土沟遗址石制品的人工性质坚信不疑,其年代判断的准确性也信心十足,除非泥河湾盆地的古生物学和磁性地层学出现颠覆性错误。

黑土沟遗址是旧石器时代考古的试金石。科学研究需要争论,重大科学发现的论证或证实是必须的,验证或证伪也是必要的,做学问不仅要实事求是,而且还要在无疑处有疑。另外,科学发现的论证和验证是每个科学家的神圣职责,同时也在检验每一个学者的学识认知能力和科学良知境界。在此,不能不联想到中国旧石器考古泰斗裴文中在泥河湾盆地小长梁遗址发现面前的学科带头人风范,他不仅迅速认证小长梁遗址发现的科学意义,高度评价:“这个发现是重要的,如果能证明它确是泥河湾期的产物,这将对于旧石器考古学和古人类学有一定的革新作用。”而且坦诚指出需要解决的问题:“已经达到了黄土时期的式样,当中把周口店时期飞跃过去了。”他还坐着担架亲临遗址现场看个究竟,着手解决问题,委派笔者查验其遗址的地质构造,历尽对小长梁遗址验证的科学路线全部过程。裴文中对于泥河湾盆地的每一个发现都投入科学的真情实意,虎头梁、许家窑-侯家窑、上沙嘴和小长梁遗址都留有他的考察足迹,虎头梁遗址曾经专门去过两次,东谷坨遗址就是在他的组织下调查发现的,因为他熟知泥河湾在旧石器时代考古中举足轻重的科学地位。他虽然离开我们已经36年了,但他留给我们的回忆属于高品位,很值得品味。他不愧为中国旧石器时代考古的领航者,高视角,宽视野,求真笃行,实事求是,既有千里马素质,又有伯乐睿智。

黑土沟遗址发现的重要科学意义在于:(1)撼动人类走出非洲学说。目前,人类学界普遍认为格鲁吉亚发现的175或180万年前的“小矮人”是走出非洲的先行者,也就是说,人类最早离开非洲是从180万年前开始的。然而黑土沟遗址的发现表明早在180万年前东亚地区已经有了人类活动。(2)冲击旧石器文化传统理念。黑土沟遗址的石制品组合中出现了貌似旧石器时代晚期的棱柱状石核和似石叶薄长石片以及“拇指盖状刮削器”,无疑对于建立在类型机制基础上的旧石器时代考古学提出了严峻挑战,同时,如果旧石器文化存在传承性,那么也对现代人起源“夏娃说”的质疑增加了新的文化证据。(3)指示东亚发现200万年前的古人类的可能。最近在Nature杂志报道的陕西蓝田上陈遗址发现212万年前的人类遗迹,其石制品的人工性质看起来也是比较明显的,黑土沟遗址的发现和研究无疑可以给予有力的佐证,但加强其论证仍然是必要的。另外,其年龄的判断尚需进一步验证,因为“黄土-古土壤地层序列”仅仅是一个地层剖面上表现的快速堆积和慢速堆积(或沉积间断)时间上的交替,不同的地层剖面上其数量、厚度和产状不尽相同,它难以代表较大范围或不同地貌单元堆积程序时间的统一变化,因为古土壤形成于地球有生物作用以来地表的每个时间段里,它是以生物为主导作用下受环境制约的产物,且有不同类型的印记,与时间的耦合只能局限在具体的每一个地层剖面上。更何况,有关的年龄是利用平均沉积速率推算的。“黄土-古土壤地层序列”属于不等速堆积,应用平均沉积速率计算存在任意性绝对误差也是显而易见的,在泥河湾盆地已经出现了爷爷孙子颠倒的不调和。非常值得关注的是,中国曾经还报道过一些较早时期的旧石器发现,例如泥河湾盆地河北省蔚县大窑子头大南沟、重庆市巫山县龙骨坡、安徽省繁昌县人字洞和湖北省建始县龙骨洞“建始人”遗址,但因为存在这样或那样问题,一直未能获得学术界的共识。黑土沟遗址的发现,无疑为这些发现的再认定带来一丝希望之光亮。说实话,中国

人类早期的探索一直在进行时,贾兰坡和王建在1978年提出“人类的‘第一把石刀’还得到再古老的地层中去寻找”,1982年进一步指出“应到与早更新世相接的上新世地层中去寻找最早的人类和他们制造的石器遗存”,张森水1998年也提出“在中国寻找第一把石刀”。恩格斯在一百多年前曾经说过:“人能够用他的手把第一块岩石做成石刀,终于完成了从猿到人转变的决定性一步。”然而,当代科学界普遍认为:人是能够两条腿习惯性自理行走的灵长类,接踵而来的考古问题是,对于尚未发现旧石器的人类初始数百万历史阶段,是否应该称无石器时代?(4)浓墨重彩泥河湾文化特色,泥河湾文化是东亚地区贯穿整个更新世以小石片石器为主体的文化,显著特点是器物形制不定型,在细石器出现以前,尚未能够析离出类型和技术的差异。华南和南亚以及韩国全谷里遗址出现的大型砾石石器文化,器物形制也大多不定型,可能是泥河湾文化的变体,尽管偶现厚型的手斧、镐形器和锛形器。(5)提高了泥河湾的科学含金量,黑土沟遗址是泥河湾盆地目前发现的时代最早的旧石器遗址,他的发现使泥河湾盆地的文化剖面向下有了延伸,其旧石器时代的探索已经追溯到接近200万年以前。黑土沟遗址的发现及其研究成果是在过去许多人大量科学研究积累的基础上取得的。2018年是中国科学院、美国科学院和第三世界科学院三院院士贾兰坡先生华诞110周年,以此文作纪念。2018年,恰逢汤英俊首先发现泥河湾盆地小长梁遗址40周年,也是贾兰坡和王建发表《西侯度——山西更新世早期古文化遗址》40周年和张森水发表《关于西侯度的问题》20周年,这都是中国非常重要的旧石器考古发现和研究,很有纪念意义,尤其是张森水《关于西侯度的问题》的证伪,坦率地全面否定西侯度早更新世旧石器遗址,其精神非常值得赞许,因为争论有益于科学进步,而捍卫科学的尊严是每一位科学家的神圣职责和应尽义务,尽管其学术观点以及科学作风令人难以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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