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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神话逻辑到科学社会主义
——两种马克思主义叙事逻辑的探究

2018-12-19

教学与研究 2018年11期
关键词:自由人恩格斯神话

一、自由人神话的叙事逻辑

无产阶级虽然被马克思和恩格斯赋予了资本主义掘墓人的使命,但是,在现实生活中组成无产阶级的个体,一方面,在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的工厂中是作为均质化的一份子,作为整个机器的一个零件,作为资本的一个肢体而存在的,正像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所总结的那样,人变成了破碎的、局部的、片面的;另一方面,无产阶级中的每一个个体自身的道德、行为与素质参差不齐,并不尽如人意:“无产阶级的人数更加迅速地增长,工人阶级失去一切财产,失去获得生计的任何保证,道德败坏,政治骚动,以及我们将在下面各章加以研究的使英国有产阶级极端不快的种种事实”。[1](P393)

造成无产阶级这种局限性的原因,用马克思中后期的三个历史阶段的理论可以得到很好的说明。无产阶级还处于马克思所谓的人的发展过程三个基本的历史阶段中的第二个阶段:以物的依赖关系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阶段。处于第二个历史阶段的无产者个体,虽然不像处于第一个历史阶段的人那样完全没有独立性,直接依附于一个有限范围的社会共同体,但其独立性仅是从附庸在他人或社会团体上,变成了依附于自身所创造的异己之物上,所以也并不是全然的自由。由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论十分强调人与环境的相互作用,既然第二个历史阶段的社会生产力本身不足以给个体提供一个摆脱异己之物的环境,那么这种依赖于物的无产者个体显然不可能跳脱出现实社会生产力的局限,因此,无产阶级的局限性也就不可避免了。

为了解决无产阶级的现状与理论预设不一致的矛盾,马克思和恩格斯构想了自由人的神话:

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人对世界的任何一种人的关系——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维、直观、情感、愿望、活动、爱,——总之,他的个体的一切器官,正像在形式上直接是社会的器官的那些器官一样,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关系,即通过自己同对象的关系而对对象的占有,对人的现实的占有;这些器官同对象的关系,是人的现实的实现(因此,正像人的本质规定和活动是多种多样的一样,人的现实也是多种多样的),是人的能动和人的受动,因为按人的方式来理解的受动,是人的一种自我享受。[1](P189)

马克思和恩格斯向我们清晰地展示了无产阶级的局限:局部的、单一的、均质化的个体,以及解决这种局限所构造的神话:全面的、丰富的、多样化的自由人。自由人的设定首先要有满足其存在的现实环境因素,即摆脱对物的依赖,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的阶段。自由人是从私有财产制度的束缚中得以解放的,每一个人都作为真正自由、平等的个体与其他社会成员进行生产、生活交往。人既可从物中得到解放,获得全然的自由,而同时自由之人又促使物质生产过程发生质的飞跃——“只有当社会生活过程即物质生产过程的形态,作为自由联合的人的产物,处于人的有意识有计划的控制之下的时候,它才会把自己的神秘的纱幕揭掉。”[2](P97)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论中,环境与人之间相互影响、相互作用是贯彻始终的。这样,在新的历史阶段,创造出了自由人的神话,从而解决了无产阶级中个体的局限性问题。

但是,原有矛盾的解决是靠新的矛盾的产生来化解的。一旦原有的矛盾被化解了,新的矛盾便凸显了。自由人的概念使得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何以克服无产阶级的局限性,有局限性的无产阶级何以担负起资本主义掘墓人的重任这些问题得到了理论上的解决。而自由人在第三个历史阶段的自由存在要被证明就成了新的矛盾。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自由人理论与英法空想社会主义一样,存在着无可解决的理论矛盾。从神话向现实过渡的可能性,是不可预测的。因此,自由人神话最大的可能性,只能是在精神上实现对现实存在的无产者个体的虚假超越,从而获得一种情感上的满足。正因为自由人无法进行现实转换,其神话性也就彰显于此。

理想主义是支撑自由人神话得以成立的关键因素,也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植入自由人神话中的一个内核。人类学、社会学等领域中作为核心研究对象之一的神话,都是由当下而回溯过去的,或者说是由过去而推断当下的。而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自由人神话则是由当下而预示未来的,或者说是由未来而支撑当下的。这样的神话是现代神话,是以神话的方式来进行政治言谈。而这样的现代神话,并不是当下在远古所翻出的遗迹与残存,用以阐释或规范当下,而是要成为当下的信仰和展望,如此,现代神话要能支撑住当下,便离不开理想主义的擎天柱。

乔治·索雷尔就给了革命这样一个擎天柱,使之成为了政治话语中的神话言谈方式的对象。[3](P22)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自由人同样是在理想主义的支撑下,寻得了神话的言说方式。既然自由人作为一种神话无法过渡到现实的这一矛盾无法得到解决,那么就只能进行掩盖。掩盖的方式从反面讲就是否认自由人的非现实性,从正面说就是坚信自由人的理想是可以实现的。否认归根到底也还是坚信,而坚信的基础正是理想主义。马克思和恩格斯为自由人神话所铺垫的理想主义基石是生产力充分发展的第三个历史阶段,是人从异化中解放自身的道路。

马克思和恩格斯成功地树立起了自由人神话的理想之后,更进一步,便是消弭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隔阂。虽然恩斯特·卡西尔将神话思想与理性思想相对立,认为神话是人类的“原始愚昧”的结果,并且以此来强烈批判纳粹政治思想,但是他却由谢林的哲学道出了神话的一个重要特征,即在神话体系中,主体世界和客体世界之间是无法作出明确的区分的,理性和现实之间并非是隔绝的。这一理论正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利用神话话语完成现实存在的人和自由人之间的过渡的最好注解。而要消弭现实与神话之间的隔阂,自由人就必须同现实的人相一致。

人的类本质在马克思和恩格斯那里是被这样定义的:“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1](P162)这就意味着人是有意识的存在物,能意识到自身与其生命活动之间的区别。也即,有自我意识与对象意识,这就与动物不同,人不与自己的生命活动直接同一。自由自觉,就是人既能超越自身的存在,同时又能返回自身的存在并加以审视,继而获得新的超越,又不断回复,以至无限。这种状态本身就是辩证的,但却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现实的人和自由人之间架起的桥梁,打通现实与神话之间隔阂的重要依据。超越自身的存在,将自身投向一个为之设立的未来,但同时又能意识到自身现实存在的状况。

按照罗兰·巴特的解说,神话本应是去政治化的言说,但巴特自身对现代神话的解构却是再政治化的。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自由人理论清晰地展现了神话是如何将匿名的政治意识形态加诸于阶级之上的。在巴特的神话体系中,“神话是一个奇特的系统,它从一个比它早存在的符号学链上被建构:它是一个第二秩序的符号学系统。那是在第一个系统中的一个符号(也就是一个概念和一个意象相连的整体),在第二个系统中变成一个能指。”[4](P173)如下表所示:

1.能指2.所指3.符号Ⅰ 能指Ⅱ所指Ⅲ符号

巴特将神话体系分成了不同秩序,确切地说,分成了不同的层级,每一层级都是一个整体的符号系统。每一个符号系统都由1.能指和2.所指构成。而上一层级的符号系统整体,即3.符号,就成为了下一层级的符号系统中的Ⅰ能指。因此,神话在第一层级中,就是由1.能指和2.所指构成的整体的符号系统,即3.符号;而在第二层级中,就是参与构成这一层级的符号系统的一个能指,即Ⅰ能指。神话就是在从第一层级的系统进入到第二层级的系统中的时候发挥意识形态的作用的。神话扭曲、窃取了第一个系统的内容,并将其注入到第二个系统的内容之中,在这一过程中,第二层级的神话使得原先显露的意识形态内容被遮掩而成为单纯的能指。于是,在这个自由人的神话中,意识形态的灌输和政治化的信仰成了理所当然的常识或必然走向的未来。自由人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神话策略下,转换成了无产阶级必然会实现的未来,成了无产阶级无可逃遁的宿命。那些不可能的可能性被摒除在外,这就是神话。

而这一现代神话的背后有着长久以来的更为古老的神话作为原型,自由人神话可以说是英雄神话在新时代下的变形,自由人神话享有英雄神话的基本要素与结构。只不过马克思所在的现实境遇是:公平主义深入人心,几乎成为了无需反思的先天律令,因此,成为英雄也就必然不能是某个个体的特权,而必须让普通无产者人人都可以想往,人人都可以自我代入,将英雄泛化为大众,获得一种身份认同。但是,泛英雄神话,并不表示自由人等同于现实中的无产者。自由人之所以还是一个神话,就表示自由人仍然不见于现实生活之中,自由人共享了英雄神话中英雄特出于现实个人的这一基本要素,只是由于叙述语境与时代背景的不同,变更了具体的符码。例如,从英雄神话中,英雄斩杀妖魔这一形式,意指英雄的英勇气概特出于现实个人,而在变为自由人神话后,自由人能认识真理、情感、信仰这一形式,意指自由人比普通无产者更为全面、丰富。正如列维—斯特劳斯所言:“神话本身是变化的。这些变化——同一个神话从一种变体到另一种变体,从一个神话到另一个神话,相同的或不同的神话从一个社会到另一个社会——有时影响构架,有时影响代码,有时则与神话的寓意有关,但它本身并未消亡。因此,这些变化遵循一种神话素材的保存原则,按照这条原则,任何一个神话永远可以产生于另一个神话。”[5](P259)从这个意义上说,自由人神话是以往神话的接续与衍生。

即此而论,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自由人神话可以用罗兰·巴特的符号学理论进行如下解剖:一方面,自由人建构于第一层次所展现的意义基础之上,以隐喻的形式进行阐释,承载了马克思和恩格斯想要传播的意识形态。另一方面,借助于传统神话的英雄母题,将对英雄主义的向往投射到自由人之上,在对自由人进行阐释的基础上更广泛地获得普通无产者的理解,为意识形态的加强赋予了更坚实的认同感和社会支撑。

二、自由人构成的自由王国神话的叙事逻辑

自由人神话发展的必然结果便是引出了自由王国神话,因为自由人神话要实现,首要的物质基础便是社会生产力已经发展到了人可以摆脱物的束缚的程度,从以物的依赖关系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阶段走向自由、全面发展的第三个历史阶段。于是必然王国崩塌,自由王国提供给人类最后的栖息场所。神话就从关注个人的归宿到了安置整个人类的归宿。马克思和恩格斯预设的自由王国是这样的:

事实上,自由王国只是在必要性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因而按照事物的本性来说,它存在于真正物质生活领域的彼岸。……在这个必然王国的彼岸,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挥,真正的自由王国,就开始了。但是,这个自由王国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才能繁荣起来。[6](P928-929)

让我们换一个方面,设想有一个自由人联合体,他们用公共的生产资料进行劳动,并且自觉地把他们许多个人劳动力当做一个社会劳动力来使用。[2](P96)

马克思和恩格斯为人类创制了“自由人联合体”这一最终归宿。因为每个个体已然发展成了理想的自由人,那么由这些自由人所组成的联合体也必然是理想的人类组织形式。自由人神话得以成立必须要有自由王国的基础,但是,自由王国又是由自由人组成的,即自由王国神话的实现也是基于自由人神话的实现。自由王国神话在逻辑上是与自由人神话一脉相承的。

像个人逐步由依赖于物、不自由、有局限性的无产者走向理想状态的自由人一样,国家也是一个由市民社会而来,最终消亡于终极的自由王国状态的过程。自由王国在马克思和恩格斯那里并不是政治国家的最高形态,而是政治国家的一种消亡,只是自由人的联合体。由此可知,这是个体直接构成社会组织的形式,在这里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了政治国家与自由王国在与个体的关系上的重大区别,即政治国家与公民是间接关系,而自由王国与自由人是直接关系。

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马克思通过对黑格尔在国家和个体的关系问题上的批判,阐明了其自身对政治国家与公民之间关系的看法。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写到:“现实的理念,即精神,把自身分成其概念的两个理想性领域,即家庭和市民社会……把它的这种有限的现实材料,即个体作为群众,分配给上述两个领域,结果这种分配对于单个人来说,就显得是以情境、任性和自己对本身使命的选择为中介的。”[7](P393)马克思批判了黑格尔的观点,认为黑格尔的这段话充分地暴露了其逻辑上的泛神论神秘主义,将国家看成是理性的对立存在,而把家庭和市民社会则看成是理念的客观要素。马克思重新阐释了黑格尔的论点,认为这样来解释黑格尔的观点才是合理的:“家庭和市民社会是国家的构成部分。国家材料是‘通过情况、任意和本身使命的亲自选择’而分配给它们的。国家公民是家庭的成员和市民社会的成员。”[8](P11)马克思认为政治国家与公民个体的关系并不是直接紧密相关的,公民首先是家庭和市民社会的成员,然后才是政治国家的成员。政治国家并不是由单个的公民直接构成的,构成政治国家的基础单位是家庭和市民社会。因此,马克思在国家起源与构成的问题上,关注的是家庭与市民社会,而不是公民个体。“家庭和市民社会都是国家的前提。”“家庭和市民社会使自身成为国家。它们是动力。”“政治国家没有家庭的自然基础和市民社会的人为基础就不可能存在。”[8](P10、11、12)

同样的,在国家消亡的问题上,随着一起消失的也只是阶级,而不是人类个体。“随着阶级的消失,国家也不可避免地要消失。在生产者自由平等的联合体的基础上按新方式来组织生产的社会,将把全部国家机器放到它应该去的地方,即放到古物陈列馆去,同纺车和青铜斧陈列在一起。”[9](P193)国家走向消亡的同时,个人却是更好地提升了自我,发展到了自由人的阶段。

在政治国家与个人的关系上,马克思和恩格斯强调了它们之间的间接性关系。这与自由人直接构成自由王国的关系形成了显著的区别。由于公民与政治国家间并不是直接的构成关系,所以,政治国家中的公民是抽象的概念,其现实的存在根植于市民社会之中,是市民社会中的感性的个体。因此,从政治解放中获得的公民权,获得的平等的政治地位,享有的被称作自由的权力的这一切“不是建立在人与人相结合的基础上,而是相反,建立在人与人相分隔的基础上”。[1](P41)所以,在政治国家中,政治解放所标榜的自由,在马克思看来只不过是“人作为孤立的、自我封闭的单子的自由。”[1](P40)政治解放,说到底,仍然没有改变人与国家的关系,“政治解放的限度一开始就表现在:即使人还没有真正摆脱某种限制,国家也可以摆脱这种限制,即使人还不是自由人,国家也可以成为自由国家”。[1](P28)人与国家仍然是间接关系。

“只有当现实的个人把抽象的公民复归于自身,并且作为个人,在自己的经验生活、自己的个体劳动、自己的个体关系中间,成为类存在物的时候,只有当人认识到自身‘固有的力量’是社会力量,并把这种力量组织起来因而不再把社会力量以政治力量的形式同自身分离的时候,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人的解放才能完成。”[1](P46)这时的状态就是自由人与自由王国的直接关系。所以,人类解放才是对人与国家关系的真正变革。

既然在人类解放中,马克思和恩格斯设定了国家的消亡,就必然要为没有了国家的人类个体找到直接栖息的场所,自由王国就是解决这一矛盾的神话方案。马克思和恩格斯笔下的自由王国神话的叙述逻辑如下:首先叙述了国家起源于家庭和市民社会。国家建立之后,描述了国家的各种形态,君主国、民主国、共和国等等,但现实中政治国家的状况都显示了国家对公民个体的压迫。“它在一切典型的时期毫无例外地都是统治阶级的国家,并且在一切场合在本质上都是镇压被压迫被剥削阶级的机器。”[9](P195)最后,在人类解放之中,预言国家的消亡,而自由王国就在此时被建构起来了。

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这种叙述中,自由王国神话的二层符号系统功能开始运作。自由王国神话在第二层级符号系统中,建立了这样一个价值王国和伦理世界:一个比政治国家更完善的社会组织,是组织人类最合适的方式,同时也是每个人发展到自由人阶段所必然的结果。

在第二层级符号系统中,自由王国作为能指是形式。而在第一层级符号系统中,自由王国本身就作为能指和所指共同构成的意义。因此,自由王国既是意义又是形式,既是充实又是空洞。从意义到形式的转变过程中,形式耗尽了意义的资源,使其可以被操纵。因此,我们在神话中,再也看不到转换成形式之前的符号的原初意义:在第一层级的系统中,与传统的起源神话一样,自由王国神话解释的也是世界本原问题,创世神话是对起源的追问,自由王国神话则是对未来的探寻,同样是专注于全人类的根本问题,而这些问题实际上是没有可以接受的一元实证的终极答案的。第二层级符号系统中的形式扭曲与变形了第一层级系统中的意义,目的是为了显得理所当然,进行自然正当化,并使偶然性显得不朽。为创造出新的人为意义,通过改变和虚化一个符号的原初意义,神话便实现了其作为隐蔽劝说者的意识形态功能。自由王国神话将对第一层级符号系统中没有可以接受的一元实证的终极答案这样一个原初意义进行掩盖,将自由王国变成一个自然的、正当的、必然的终极答案,以此来隐藏其散播意识形态的意图,并以去政治化的形式强化否认其意识形态劝说功能。

神话从来和永远都不是在陈述事实。“人和神话间的关系并非建立在真理,而是在使用上:他们根据需要将其去政治化。”[4](P204)去政治化的方式就是“在由历史进到自然时,神话经济地运作:它废除了人类行为的复杂性,它给予它们本质的简单,它远离了所有论证,而回到任何立即可见的情况,它组织了一个没有矛盾的世界,因为它没有深度,这个开敞的世界沉迷于显明的现象中,它建设了一种极为幸福的明晰状况:事件似乎是自动意谓着什么。”[4](P203-204)自由王国被理解成意识和习惯的意识形态,主要是在隐含的层次上发挥作用,却不被意识到,它力图将并未成为现实的东西弄成自然的和理所当然的。自由王国神话背后的意识形态就是以这种近似匿名的方式强加在无产阶级之上。这种去政治化的行为正是神话发挥意识形态功能的独特方式,并且效果显著:“神话实际上具有两种功能:它表意和告知,它使人理解并强迫人理解。”[10](P101)自由王国神话的意识形态劝说功能就是在去政治化的方式于无形之中侵染了无产阶级。

在神话叙事方面,自由王国神话并不像传统神话那样,用完整的故事叙事方式来打动接受者,而是以某些意识形态的片断连接,来激发接受者的心理情绪。自由王国神话建立了一个价值王国和伦理世界,用对终极世界的许诺来唤起无产阶级的革命热情。

当自由王国的神话被建立起来以后,它与现实的政治国家之间的距离就被欲望所充斥着,“这种欲望是集体性的同时,还幻想着对整个世界的改变”。[11](P201)从政治国家迈向自由王国成了无产阶级的群体意识与欲望,并且这种欲望具有强烈的行动性,人类解放是这一欲望改变世界的行为方式。神话凝聚了一个群体,使得集体性的欲望得以产生。列维—布留尔认为,神话投射给人类一种集体表象,即属于同一社群或种族的群体性意识。[12](P5-6)并且神话以去政治化的面貌掩盖了这一欲望的意识形态性质,而这也推进了欲望改变世界的现实行动力。自由王国神话与政治国家之间被改变世界的无产阶级的欲望所充盈着。

三、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的科学社会主义逻辑

在自由人和自由王国的神话建构方式之外,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论还有另外一个面向,即关注社会化大生产的宏观经济层面。马克思和恩格斯面对现实的社会经济状况,一方面,从现实状况中总结出历史规律,挖掘资本主义经济运作表象之下的深层规律,为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的提出提供了科学的立论基础;另一方面,这种科学立论同样也是一种实践活动,是神话逻辑叙事的现实推进,不再是理论层面的抽象说理,而是直指现实的革命实践。

对资本主义社会化大生产的剖析,从一开始,马克思和恩格斯就采用了实证性的论说方式,最为显著的例子便是《资本论》。在《资本论》的开篇,马克思写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的财富,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单个的商品表现为这种财富的元素形式。因此,我们的研究就从分析商品开始。”[2](P47)马克思将“商品”作为了《资本论》的逻辑起点,由此建构了一个严密、精细、庞大的资本主义的批判体系:从普遍层面论述了人类社会的发展,找到了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两对社会基本矛盾;再进一步聚焦到资本主义社会这一具体社会形态,剖析了这两对基本矛盾在资本主义社会的显现与运作方式,从中推导出了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但这两个必然不是神话逻辑叙事对受众催生的认同感和激发的心理情绪,而是基于现实的物质前提的。在这一逻辑框架之下,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的科学预测就建立起来了。

从商品开始,马克思和恩格斯发现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这两对社会基本矛盾,马克思和恩格斯为人类社会发展寻到的推动力正是这两对社会基本矛盾的运动。“唯物主义历史观从下述原理出发:生产以及随生产而来的产品交换是一切社会制度的基础;在每个历史地出现的社会中,产品分配以及和它相伴随的社会之划分为阶级或等级,是由生产什么、怎样生产以及怎样交换产品来决定的。”[13](P283-284)在这里,马克思和恩格斯已经彻底摒弃了论证自由人和自由王国时的神话方式,将阶级、社会制度的产生奠基在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互动之上,将现实的经济因素作为了自身理论的基底。正如恩格斯所言:“一切社会变迁和政治变革的终极原因,不应当到人们的头脑中,到人们对永恒的真理和正义的日益增进的认识中去寻找,而应当到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变更中去寻找;不应当到有关时代的哲学中去寻找,而应当到有关时代的经济中去寻找。”[13](P284)

分析了不同阶级分化的原因之后,马克思和恩格斯进一步要论证的便是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马克思和恩格斯将剩余价值作为了这一论证的始基,这就将论证的地基建立在了实证性与物质性之上。由剩余价值出发,揭示了资产阶级剥削工人的秘密,由这一剥削的秘密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社会化大生产之间的对抗性及历史局限性,这就成为了资本主义社会不可调和的矛盾,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必然被更为进步的生产方式所取代。马克思和恩格斯以剩余价值为基点,以经济领域为论述中心,摒弃了神话叙事的主观性色彩,以科学逻辑的叙事方式,为资本主义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建立了客观的基础,资本主义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成了客观的历史发展趋势,成为了历史规律。

基于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的发现,马克思和恩格斯从主观的神话逻辑叙事,走向了客观的科学逻辑叙事。社会制度的更迭建立在了物质条件基础之上,即:“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14](P592)社会化大生产和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运动推动了资本主义的灭亡,也给出了未来社会的可预测的图景。从实证的经济生产出发推论而来的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就与神话逻辑建构的自由人和自由王国大相径庭:

在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在迫使个人奴隶般地服从分工的情形已经消失,从而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对立也随之消失之后;在劳动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后;在随着个人的全面发展,他们的生产力也增长起来,而集体财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完全超出资产阶级权利的狭隘眼界,社会才能在自己的旗帜上写上:各尽所能,按需分配![15](P435-436)

根据共产主义原则组织起来的社会,将使自己的成员能够全面发挥他们的得到全面发展的才能。于是各个不同的阶级也必然消灭。因此,根据共产主义原则组织起来的社会一方面不容许阶级继续存在,另一方面这个社会的建立本身为消灭阶级差别提供了手段。[1](P689)

由社会全体成员组成的共同联合体来共同地和有计划地利用生产力;把生产发展到能够满足所有人的需要的规模;结束牺牲一些人的利益来满足另一些人的需要的状况;彻底消灭阶级和阶级对立;通过消除旧的分工,通过产业教育、变换工种、所有人共同享受大家创造出来的福利,通过城乡的融合,使社会全体成员的才能得到全面发展,——这就是废除私有制的主要结果。[1](P689)

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的科学预测是建立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之上的。马克思和恩格斯对它的描述也是从阶级差别、社会分工、劳动、生产力、财富分配等方面展开的,更多地集中在社会的物质条件,采用的是政治经济学的叙述话语。而不像对自由王国的描述是彼岸世界的,采用的是哲学的叙事话语,是一种神话的逻辑思路。

马克思和恩格斯基于两对社会基本矛盾来分析一般的人类社会形态更迭,进而以资本主义社会为焦点,以“商品”这一概念为切入点,对资本主义的运作方式进行了全面剖析,发现了剩余价值,从而由普遍意义上的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矛盾之一——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具体落实到推动资本主义社会向共产主义社会迈进的社会化大生产和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运动。这就是马克思发现的历史的客观规律,即唯物史观。基于唯物史观而预测的人类社会的终极形态——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就是这种科学逻辑的必然结果。

经过科学逻辑的论证,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意识形态劝说不再需要通过去政治化的方式于无形之中侵染无产阶级,因为他们已经科学地论证了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正与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相一致。奠基于人类社会历史规律之上,马克思和恩格斯根本无须掩盖这些理论就是无产阶级的意识形态。

当然,这两种逻辑叙事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同一本著作中都共同存在,在时间上,并没有十分明确与清晰的区分界限。但是,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总体趋势来看,马克思主义理论从神话逻辑走向了科学逻辑。随着马克思和恩格斯对社会化大生产,对经济问题投入越来越多的关注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中所呈现的科学性的一面就日益凸显,逐渐成为最为主要的叙事逻辑。马克思和恩格斯传播无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态度也从无形渗透到正面宣讲。从神话逻辑到科学逻辑,马克思主义成为了科学的马克思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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