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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往事

2018-12-18杨明学

西部散文选刊 2018年12期
关键词:山梁大路观音

杨明学

大路梁

那是一座山梁,山梁上有一条大路。

这座山梁离我老家不远,或许是因为有这样一条大路吧,家乡人都称它为大路梁。

小时候,我们这些农家孩子,常在大路梁放牛拾柴禾。那时候山梁不像现在这样草木茂盛,郁郁葱葱。大集体时期没完没了的砍伐,让山梁失去了生机,变得说不出的荒凉;但那条大路并不寂寞,随时有许多南来北往的人,行色匆匆地赶着路。

老辈人说,这条大路北通昭化县,南到保宁府,而两头最终延伸到哪里,谁也说不清楚,反正从古至今,这都是一条人们出行的要道,所以叫做“大路”。

大路上光溜溜的石板和随风飞扬的尘土见证着它悠远的历史,一此遗址和故事更是诉说着世事的沧桑。

记得我奶奶经常带着我沿着这条大路到我姑婆家去,走不多远,便能看到路边的一块大石上,被人阴刻出一个横短竖长的长方形方框,里面有许多文字,奶奶告诉我那是指路碑,我识字以后,知道那些内容是上至剑阁、昭化,下至苍溪、阆中这途中每一个驿站和主要集镇的里程。两边还有一副竖联,写的是“举头创周近,回首龙门低”,这个“龙门”就是附近的龙门山。爷爷说这个指路碑是清道光年间一个做善事的人刻在这里的。

再往前行,到了龙门山的半山腰时,又会看到路旁有一大石堆,像是有人用许多大小不等的石块专门堆砌在那里一样,奶奶说那叫“讨口子坟”。说是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讨口要饭的人,死在这里了,于是南来北往的人们你一把土,我一块石,把他埋了起来,长年如此,就形成了这样的一个“坟”。

从此这也形成了一个习俗,只要是赶路的人快到这里时,都要提前拾上一块能拿得动的石头,丢到那个“坟”上去。人们还说,这样做走远路脚杆不会疼的。

小时候的我常常看着这个“坟”发呆:这个要饭的是谁?为什么要出来讨口呢?是饿死的还是病死的?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人吗?……每当我经过这里时,也总是和大人们一样,忘不了提前抱上一块小石头,怯怯地丢到那个“坟”上去。

父亲还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民国时闹“抓壮丁”,曾有人就伏藏在这条大路边上,看到又陌生又单身的年轻男子走过时,便将他捆绑起来,扭送到乡公所去,以顶替自己去当兵……

如今这条大路除了附近的人们偶尔走动外,已很少有外地的所谓“赶路人”行走了,它已失去了作为交通要道的功能和作用,大路梁上已是树高草密,满目翠绿与葱茏,昔日的大路也只依稀可见,它像一个已到暮年的老人,安静地躺在林间的草地上歇息着,或者回忆着什么。

老屋头

老屋头是老辈人对我们先祖在当地定居地的口头称呼。细考起来,现在散居在家乡各地的几十户本姓人家,都是先后从那里走出来的。在我的记忆里,老屋头也确实有很古老的房屋。那些房屋不高,木质穿斗结构,青瓦屋面,是过去农村常见的那种四合院。房屋的椽檩几乎已看不清楚本来面目,都是黑油黑油的,那阶沿上的柱子很粗,但却有些傾斜;堂屋的木门槛当中部分已凹陷下去,门楼和窗子上有一些很精细的雕刻,屋瓦上还生长着一些叫不出名的小草。一条样子很凶但却很温顺的大黄狗,常常趴在大门口,眯着眼睛,懒洋洋地看着过往的人们。

住在老屋头的尧谷爷最令我们敬畏。听大人们说,当年尧谷爷结婚刚一年多,已有了一个儿子,就被拉了“壮丁”,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杳无音信。丢下张婆婆一人在家,千辛万苦总算把儿子拉扯大了,也成家了。人们都以为尧爷爷不在人世了,那时被拉了“壮丁”的大多战死或病死在了外地,极少有人能活着回来的。但就在解放前夕,尧爷爷却带着略变的乡音突然出现在了家乡人的面前……回来后的尧爷爷从不多说话,也不给任何人讲他的历史,人们只知道他曾在杨森手下当过兵。为此,在“文革”时期他还挨了很多批斗。

我们懂事后,尧爷爷已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但在生产队干活时,他却特别肯出力,凡见到别人劳动偷闲时,他就特别生气,总是黑着脸狠狠地瞪着你。

尧爷爷早已作古,他不但人走了,同时也带走了关于他传奇人生的许多谜。他当年出去后到了哪些地方,打过什么仗,为什么回来,怎么回来的?所有这些问题,包括他的后人在内,至今也没有谁能说得清楚。

后来,老屋头那个老院子的堂屋又被生产队改造成了一个榨油的作坊。这也是我们最神往的地方。每年生产队的油菜籽和花生收获以后,都会在这里统一榨成食用油,然后再分配到各家各户。那时,对人工榨油的过程和场面,我们感到既新鲜义奇特,更重要的是每逢榨花生油时,油坊的大人们总会给我们这一帮童子军们,分发一两块榨完油的花生油枯。

花生榨油是不去壳的,这种“油枯”其实已没有多少花生的本味了,且又硬又脏,难以咀嚼。但我们却如获至宝,拿到手后欢呼雀跃,兴奋不已,吃得津津有味,在离老院子近百米远的地方,还有生产队的仓房。每年大、小春收割完以后,各种粮食都会集中在这里,统一晾晒,统一保管,统一在这里背走交售给国家的公粮,再统一在这里给每户分配口粮。分配口粮时并不是按每户的实际人口,而主要是按每户出劳出工的情况来进行分配的。

记得那时我们家吃闲饭的人较多,所分配的口粮总是难以为继。一家十口人,老的老,少的少,要保证全年不饿肚子,母亲总是想尽办法。于是,在一年中我们就少不了要吃些野菜、米糠之类的东西。

每当我们随父母去仓房往家背那一点不够全家人享用的口粮时,总是羡慕那些人口少劳力多的家庭,这种家庭的分配自然好得多,至少是可以满足全家人吃饭的。就这样,即便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父母亲也坚持让我们读书上学,还把我大哥这个当时全家唯一的壮劳力送去当了兵……

如今老屋头的那个老院子已不在了,原地盖起了几栋漂亮的楼房,油坊和仓房自然也早已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消失。但老屋头这个称呼却一直沿用到现在,成了泛指那里居住的几户人家的地名;而关于这里的一些人和事,一直留在了我记忆的深处,让人难以忘怀。

观音崖

在我家乡的南边,一个山崖下的石壁上,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什么人,在上面刻了一个不是很深的石窟。老辈人说这个石窟里以前有一尊观音塑像,所以这个地方就叫做观音崖了。崖前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林间荆棘丛生,滕蔓缠绕,几尊看起来很奇特的巨石散布其间,一眼山泉在石壁的旁边终日流淌。就算是在炎热的夏日,这里也总是凉爽清幽的。

小时候,夏天放牛时,我们几个小伙伴常结伴到这里玩耍和乘凉。那时,这里没有观音像,据说是“文革”时期作为“四旧”给毁了。但说来也奇怪,家乡人砍柴伐木或割草积肥什么的,从不到这里来,以至于这一片的植被和生态一直都很好。就是后来落实山林责任制时,这一片林地也没有划分到哪个户下,于是这里成了一块难得的公地。

大约是八十年代后期,人们衣食无忧了,这里又塑起了观音像,到观音崖烧香许愿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后来,附近乡邻们又出力出钱,共同劳作,顺山崖修建了几间房屋,并冠名“观音堂”。在每年的“观音会”期间,也就是农历二月十九、六月十九和九月十九这三天,这里都要举行一个不大不小的祭拜仪式,俗称“做会”。于是,周围甚至更远的地方都会有许多的“信众”,主要是些在家的大爷太婆们,他们会专程赶来集聚在这里,虔诚地忙碌上一整天。

体弱多病且又无文化的母亲也是这里的常客。高中时期,我回家见到这些,很不以为然,并给母亲认真地讲起了无神论,母亲总是笑着,也不反驳。

后来,听父亲说,母亲生病尚能走动时,还带病到观音崖去烧香许愿,希望自己能得到著萨的保佑,身体早日康复起来。一生善良而勤劳的母亲却未能如愿,菩萨没有能保住我母亲,她过早地离我们而去了……

现在观音崖的观音堂里,菩萨一如既往地端坐着,家乡和附近的留守老人们,也一如既往地前往烧香许愿和祭拜着,仿佛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顺理成章。

年届八十高龄的二叔,现在总是时不时地到观音堂去照看一下香火和打扫一下卫生。二叔孤身一人,二婶已离世多年,儿孙又不在身边,他却成天乐呵呵的,精神很好。

今年春节我回老家时,见到了二叔,他身体尚健。闲谈中,他还乐呵呵地告诉我说,观音崖的菩萨很灵验,是有求必应的……

我脸上笑着,心却酸酸的。

———原载2013年第2期《四川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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