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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里的奔走

2018-12-18车红梅

西部散文选刊 2018年12期
关键词:河村中年妇女刘家

车红梅

她是我见过之后,还想再见的人。

面前的女子,披肩长发。黑衣黑裤。声音洪亮,水泥平台上,她斜靠在仿制的木栏杆处。

栏杆外,碧绿的蔬菜,梯田似的,布了一层又一层。

“讲个故事吧。”大家说。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只手攏了拢垂在肩上的头发。眼睛望向前方,似乎在找记忆里的某株庄稼。

“小李,没啥给的,这是自家没打过药的梨子,带上解解渴,这么热的天还来教我们种辣椒。”

“不用,叔,你们自己留着吃。”那对夫妇一个劲地塞给她,她一边后退一边伸出双手推让。她见过无数漂亮的梨,却唯独记住了那夫妇手中并不起眼的果实。这时她已经走了好几面山坡,脸上火辣辣的。这些梨像一脉清泉,凉幽幽地从心头流过。

她说着一年前的这个小故事,突然,喉头哽咽,眼泪一下滴滴答答地滚落。我们站在她的对面,静静地看着她,谁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语安慰她。天空飘起小雨,落在撑着的雨伞上,噼噼啪啪,仿佛要在每个人的心上氤氲开一朵花来,和她的眼泪混合在一起。

那个瞬间,她一直小心保存着。却不料在素不相识的人面前突然失控。她难为情地不住擦自己的眼睛。

“刚来,还没做什么呢,老乡竟对自己这么好,一定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她那时对自己在心里下了决心。

卫子镇,刘家河村。她是驻村农技员。

她的感动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件棘手的事赶得无影无踪。困难,还是很快横生出来。20万元的种草项目,要找个落脚之地。她在村里来来回回寻觅,举棋难定。

“哪个拿钱,风险谁担。种草可以,谁给我背回去?要占用这块地也行,你们得先修一条路。”她去动员村里有基础的几个大户,出师不利。

“只有20万元,用来做项目!”她紧紧捏着那几页纸,生怕飞了似的。

已经是第十次了,还是没有进展。谈话一时陷入僵局。她没有多余的钱,只好从三社去了二社。

辣椒一串串挂在绿叶间。太阳炙烤着刘家河村,午后的村道上人迹罕至。一个男人挨家挨户喊:“收辣椒啰!”他面容黝黑,言谈和气。每到一户,老乡热情地迎出来,端茶递水,像是遇见了老熟人。村里多老人,这个人上门收购,村民少了奔走的辛苦。地滚烫得能把人烤熟,不知怎的,她一下被什么击中似的,心头涌过一丝感动。一打听,这人正是村里的辣椒种植大户。她不觉暗喜,看到久违的一丝希望。

沿陡坡下行,茅草长得比人高,淹没路径。她的手臂,被路边的草叶刺藤割出一道道血印子。

“你是种30亩,还是想扩大?”坐在一块深灰色的山石上,她问他。

“扩大当然好了,只是……”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看出他的犹豫。“如果有资金,你愿意种不?”他的眼睛一亮,这样的好事,上哪儿去找。他一脸欣喜地望着她。

“我种30亩试试,若效益好,再扩大。”

“那说定了!”

“说定了!”

“第一年不要租金,清杂去乱也不要钱,放我们这儿吧!”二社社长迫不及待。

“好久能把合同拿出来?”她问。

“今晚上就开会,明天拿合同!”社长干脆利落。

似乎有了点眉目,她从山上下来,夕阳已经翻过她刚才走过的山头,红艳艳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她有小小的喜悦,悄悄散落归途。

早上,天刚微亮。

“李老师,你来看看吧!事情定下了。”电话里传来昨天那个社长的声音。“这么快,没开玩笑吧?”她追问了一句。连日来四处碰壁,出人意料的顺利,她半信半疑。她要再上刘家河一探究竟。

天空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山野湿漉漉。翻过韩家垭的三四道急弯,两侧高耸的山,直入云端,青酽酽,连绵不绝。车子穿梭在谷底,像只甲壳虫。蓊郁的林木在头顶交错,像撑了把巨大的绿伞。走进去,就成了梦中人。没走多久,远处红的,黑的,白的人影分散在山坡上,忽明忽暗。近了,见七八位上了年纪的男女正用镰刀清杂去乱。他们似乎要拨开层层叠叠蓊郁的灌木,挣开刺藤的缠绕,透出一点光来。

“小李!”山坡上有人叫她。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裤,手中的活计却没有停下。

“大爷大妈,天下雨,不用这么着急啊,也可以等几天。”她有些担心。

“天晴了再做,也来得及!”

“女子,政策现在好了,又不要我们老百姓拿钱,就是出点劳力,劳力我们又不缺,这点事情我们能做。下雨你这么远不是也来了!”她站在坡地下,望着一坡忙碌的背影,自己像注入了看不见的神力,浑身带劲儿。20亩种草的土地在二社敲定,又去四社落实了面积。

“这么差的地方,20万元能改出来吗,如果改不出来,找你算账!”来查看现场的人有了质疑。她心里“咯噔”一下,要是把这个做砸了,岂不是给人家添乱,她为身边土肥站的同事捏了把汗,也绷紧自己的弦。

心里七上八下。她找人指点迷津。“如果建园区,把项目整合,集中成片可以解决资金不足的问题。”

“哎呀,这个办法好!”她兴奋不已。有了园区,投入就可增加50万元。

听说又有项目,村里几个社长都坐不住了,盯着那块蛋糕。选地,勘察,她跟着各社的社长在刘家河村跑了几天,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一天,猛然发觉哪里不对。怎么都是零零碎碎的地块,原来各自都打着小算盘。有的想着种点草,再去干点别的。遍地开花,胡椒面撒一把,什么效果也没有,倒不如集中做一事。一定得把钱守住,把资金用在刀刃上。她再次给自己提了个醒。

清明节。假期。雨,一把逮不住。

她穿着高筒雨靴,从沟底步行,沿途的灌木枝叶打湿衣衫,一个多小时后到达山顶。她带着侄儿,拍了一张刘家河村的航拍图,哪里的土地什么样,她心里明镜似的。

三四天后,天放晴。挖掘机入场。

平整土地,建园,育苗。那些天,白天黑夜扎在村里。走田埂,蹲大棚,七十天,披星戴月,风吹日晒,裹在泥土里。

毛糙的土地,一番整理,有模有样。350亩改出来,还要种出来。种出来,还要卖出去。辣椒,豇豆,羊肚菌长势喜人。原来的专合社是个空壳,注入产业扶持资金,老百姓以土地入股,效益分红。蔬菜产业园,迈入正轨。

她来不及停歇,又想着另一桩事。

“在家呢,送点消毒药来,羊子咋样了?”她走进院子。

中年妇女抬头望了她一眼,没答话。她不介意,这样的情形常遇到。中年妇女脸上没有表情,心里也不冷不热,把她看成和从前来她家的人一样。发了药,问完话,一走了之。

她没走。等中年妇女忙完手中的活计。坐下,继续说她家的羊。羊圈里有二十多只。

“增加数量,圈舍不够!”中年妇女说。

“新修吧!”

“我出劳力可以,钱呢?”妇女有些焦虑。

“一起想办法!”她撂下这句话,起身离开,一路想着资金门路。

培训,规划。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在村里建产业园的事传到那妇女的耳朵里,好奇,探寻。渐渐地主动去夜校听她讲技术课,在她建的群里问这问那。

“要修新房了,你来帮我看看羊圈修哪儿合适。”她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似乎等这一刻已经很久,她立即去了那妇女家里。拆房,修房,推土,测量,她耐心细致。“和以前的不一样!”中年妇女全看在眼里。羊增加到一百多只,她就是那个守护神,一有风吹草动,她就是及时雨,是慌乱时定盘的心。

去刘家河,多数是星期天。

“为什么工作日不去?”

“上面千條线,下面一根针。平常村社干部忙别的事,周末,找他们的人少些,才有时间听我说产业。”她忙里偷闲,沟沟壑壑,脚步,却是进了这家地又到那家园。

秋意一天比一天深浓。田地里的瓜果蔬菜摘完这一茬,就要种下一批了。改土后田埂的新土还未夯实,经过夏天几场大雨,滑坡时有发生,种黄花原是为固土,是早就定下的。当初面积少,说好由专合社购买。几个月过去,一问,专合社不知道怎么买,也不知道买什么品种。她自责起来,觉得自己把这事给疏忽了。一有空就在网上查询黄花的信息,最终锁定达州渠县。三天,六场产业发动会,每个社都不遗漏,愿意者却寥寥。朋友劝她,巩固好蔬菜园区就行了,庭园也不是你一个农技员能发展起来的。思虑之下,她又去村上办了贫困户黄花种植培训班,这次,始料未及。报面积时,空前的踊跃,比前几次增长了3倍。事在人为,她看见了曙光。

9月16日,周六。清晨,一行人从昭化驱车前往渠县考察黄花种植,除了刘家河村,这次去的还有石井铺镇、张家乡的几个村。

路况不熟,途中多走了100多公里,抵达渠县已是中午1点。腹中空城计唱了一遍又一遍,她说,大家快吃饭,吃完就去种植园。见她忙前忙后,别人问:你是第一书记?她说不是。地税局的?她又摇摇头。帮扶部门谁来了?她说,没来,他们在忙别的。产业这件事,我们理所当然。人家羡慕地啧啧称赞,他们好哟。她说,分工不同,大家都辛苦。

下车,进园,看现场,看成品。定价格,签合同。风尘仆仆。

坐上返程的车,夜幕已经落下。行进在广南高速上,漫天雨雾,一会就遮蔽了车窗。

回到家,已是深夜12点。来回的奔波,疲惫至极。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梦里,看见黄花种苗被移栽进刘家河村的土地里,满园金灿烂的花,摇曳着来年的希望。

她说:“扶贫路上,帮扶是一个整体。一场战役中,谁逃离谁掉队,都不能胜利,至少不是完美的。”

奔走田间,面朝黄土,所谓何求?

“看到老百姓的钱袋子鼓起来,路就没白跑。”她微微一笑,像田园上的一阵清风,淡淡拂过。

她,何许人也?昭化农业一女子,姓李,名静华。

———2017.12载于《大地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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