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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

2018-12-18杨浚嵘

西部散文选刊 2018年12期
关键词:广元侄儿火车站

杨浚嵘

退休后,闲赋在家,有了收拾家务的时间,也有了收拾散乱记忆的心绪。天渐黑,柔和的台灯点亮书桌,闲书、茶杯、笔记本和我一起舔着那一点灯光,收拾着岁月中的滴滴留痕,就像一位拾荒的老人,遇见啥拾起来,瞧一瞧,有用的,装进行囊。今晚,我无意间拾起了一件东西,爱不释手。我决定包裹好,小心翼翼地装进行囊,它太珍贵了。

回家的路,走了千千回,装进我行囊的却只有两回:一回,第一次回家,想母亲了;一回,退休了,想回家看看。

1978年的冬天,放寒假,我才走上了第一次回家的路。万万没有想到,22岁的我竟然没有出过远门,回家的心咋那么切,回家的路咋那么难忘。我至今想起来就像做梦一样。梦里,我总是合抱双手,站在小平的像前,默念着:小平恢复了考试,我才走进了广元师范学校,也才有了回家的梦想。

当天,早早起床,打好被盖圈,装好小木箱。下午,班主任老师讲完寒假注意事项后,我们一窝蜂冲出教室,直奔寝室,夹上被盖圈、提上小木箱,风跑到大礼堂去寄存,办完寄存手续,天快黑了。我挎上军用黄布包,啃着冷冰冰的馒头,喊上两个事先约好的老乡同学,回家了。

走出广师大门,一片漆黑,四顾茫茫,顿感寒风刺骨。家在心里,路在何处?我们三人摸黑走到212线公路旁,出了名的广元风,打着刺耳的哨响,肆无忌惮地从我们身边刮过,对直吹进了右边的乱坟冈。我们裏紧绵袄,背向乱坟冈,原地跺着脚,判断着今晚的风,是“母风”,或是“公风”。一个小时过去了,车影也未见着。我们决议走火车道去下西火车站赶货车。说走就走,折身走出学校后门,数着枕木向下西火车站进发。向西走去,火车道的北边是一段山坡地和坟林,南边是一片农田。走了约一公里处到了东坝火车站,我们多么渴望在这里赶上火车。半小时过去了,听不见火车轰鸣,寻问火车站值班人员,鼻子里的气都没透出一点,根本无视我们仨人存在。我们继续西行,走过一段靠岩铁路,进入了广元县城后马路,铁路右边的汽车客运站黑灯瞎火。过了打铁街就到了嘉陵江铁路大桥,笨重的钢铁桥梁画着方框和十字叉横跨嘉陵江上,凝重的江涛声送我们过了江,却又把我们推进了漆黑的隧道。电筒光在黑洞里失去了能量,锄把粗的一段光柱射在碎石和枕木上。此时的我们多么期盼有火车西行,却又惧怕在隧道里遇上火车。跑吧!我们使出全身力气,以短跑冲刺的速度穿越隧道,气喘吁吁急停在出洞口,此时,真要是有西行的火车,我们也无力攀爬上去了。担心多余了,希望变得更加渺茫。十步一回头,期盼着西行的火车,却一列火车也没遇上。

在失望中,我们又无奈地走了半个多小时,突然看见了下西火车站的灯光,心血一下沸腾起来,跑步进站,做贼似地钻进了货车停靠的地方。长长的几列货车卧在冰冷的铁轨上,黑鸦鸦一大片。我们躲过搬道工,巡逻员,寻找着车头向西的火车,又在向西行的火车中寻找着车头冒烟的火车,又在向西行冒烟的火车中寻找着喘气急促将要出发的火车。机会来了,一辆拉煤的火车要出发了,我们激动的心快要跳出来,时刻准备着车轮转动的瞬间爬上去。

火车轰、轰、轰,一声汽笛长鸣,出发了。信号员绕着红灯,发现了我们,我们赶紧把头埋了下去。车轮滚滚,红灯很快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寒风总是逆行,我们不敢面对,以背抗衡。那风长了无数针尖,穿透绵袄直扎背心。最难熬过隧道,烟囱里冒出的煤烟装满了隧道,呛喉、催泪;煤渣像铁沙子打在头上脸上疼得发麻,肉皮直跳。

这些对于想回家的人都无所畏惧,只是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火车没停宝轮站,停在了白天坝站。我们匆忙下了火车,腿麻木得不能动弹。等到可以迈步了,已是佛晓。返回宝轮,炊烟绕在街上住户人家的房背上。此时,才感到了无比的饥饿、寒冷和疲惫。找家小馆子,吃碗辣子面,暖和了身子,又急急忙忙向汽车客站走去。开往青川的客车走了,六点半就走了,我们晚到了两个小时。我们又跑了青川、文县、武都、万众厂、星光厂几个货物转运站,上午都没有车走。

宝轮到姚渡有160余里路,搭不上车,走路得整整两天啊。回家的路再远,哪拦得住归心似箭的人。我们说走就走,走了20多分钟,听见后面汽车吃力的爬坡声,一辆重车缓缓开到我们面前,我们不停地挥手,大叫,搭个车、搭个车嘛。司机专注开车,没回应、没停车、没减速。我们追着车,边跑边喊,师傅,搭个车、搭个车嘛。汽车爬完上坡后突然停了。我们急忙跑到驾驶室前,师傅摇下玻璃窗,气愤地吼道,你们要抢粮吗?找死吗?我们急忙解释是干什么的后,副驾驶位坐着的两个干部模样的人打量着我们说:上车吧,要抓紧,摔下来自己负责。我们来不及说感谢就趴上后车箱,坐在装大米的麻袋上。车是国家搞三线建设搬至青川县城万众厂的货车。谢天谢地谢好人啊!尽管车敞,天寒地冻,山路崎岖,江风凛冽,可我们的心开始暖和了,回家的路近了,再近了。

经过4个多小时的颠箥,到达了白水国营食堂停车场坝子里,我们又要下车了,车与我们不同路。国营食堂有我哥哥姐姐的同学在里面掌勺,卖饭票。他们找个便车就太容易了。

在白水,我们高兴的还有些体面地坐上了不付钱的货车驾驶室到了姚渡,天黑了。隔着宽阔流急的白龙江,我们喊破嗓子地哀求着,渡船人才打着火把把我们三人摆渡过了白龙江,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家。

走进家门,喊著妈———妈———一股股热流直涌心头。母亲嗯一声,热泪盈眶,急忙忙地说,肚子饿了吧,妈擀面去……

有妈真好,有家真好!

40年快过去了。回家的心不在似箭,不在兴奋。25年前的一天,家,突然没了,母亲去了天国。

退休后,闲遐时间多了,心也闲了,在外地溜达了一段时日后回到广元,突然想回姚渡老家去看看。我让侄儿找车送我回去,这几年兰渝高速公路通了,回去方便,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侄儿说,哪个现在还坐汽车哦,坐快速列车了。原来说的年底才全通兰渝高铁吗?侄儿说,建设进度加快了,广元到甘肃的陇南已通了好久了,哦!那就坐快列吧。侄儿打开手机,要我身份证,问我啥时回去。我爽快回道:越早越好。侄儿在手机上订了火车票。

坐快列那天,侄儿送我去了火车站。安检后,坐上了回家的快车。宽敞明亮的车厢,舒适宽松的座椅,热情文明的服务,有坐飞机的感觉,还有胜过坐飞机的舒服和安然。我取出随身携带的茶杯、书籍放在简易小桌上。微闭眼睛,老火车的感觉一点也没有,睁眼,茶杯中的水没有水纹波动,静耳细听,没有燥音。眼望窗外飞驰的风景,处处都似家乡的风光。收回目光,车厢里,家的温馨尽收眼底。车厢结头处上方显示着时间、车速156/h。乘客文明落坐,各自享受私秘的喜好。过道宽敞通畅,没有拥挤的乘客,倒有推车小卖、美貌端庄的服务员,热情、和蔼、可亲。

些许平静后,喝两口茶,翻阅了几页书,再喝茶时,音响传出了磁性般的女声:旅客们好,前方到站,姚渡,要下车的旅客,请收拾好行礼,准备下车。啊,到了!

下车时,我立马看手表:用时37分钟。一顿便饭的功夫就到到家了。步行5钟,就到了我当年下乡插队的家。

晚上,久久难眠。当年第一次回家偷趴火车的惨景;后来坐6、7个小时的客车,夏天,背着一身湿淋淋的汗水,冬天拖着僵硬的双腿回家的情境;再后来,坐小车,3小时可回家了,妻子儿子吐车的苦景;再后来,走高速公路,坐大巴或小车1个多小时的感受;现在坐快速列车半个多小时心境,就像电视连续剧似的一集又一集放至天明。

天亮了,有人说我坐的是K字头的列车,G字头的才是高速列车,时速2、3百公里呢,国庆节就通车了,坐哪车才叫绝。是啊,我们这代刚退休的人走的路就像这回家的路,经历了难行和好行,人生也是经历了艰辛和幸福。俗话说,人生难得老来福,我们赶上了,实话说,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与祖国习习相连,我们坐上了时代的列车,与祖国同行,奔驰在复兴的大路上。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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