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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参与中国国有企业的重组

2018-12-18龙安志谌融

国际人才交流 2018年12期
关键词:活力国有企业企业

文/龙安志(美) 译/谌融

1994年,作为一名走南闯北参与合资企业谈判的年轻律师,每天我都生活在一场重组中国国有企业的大规模试验中。每当有外国企业与中国国企开启合资经营,便意味着针对后者的重组工作拉开帷幕。我在工厂里待了好几年,调整管理架构、清点企业资产,想方设法将债务转化为股权。

“活力28”的试验

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活力28”,这是一家坐落于湖北省荆沙市(后更名为荆州市)的国有洗涤剂工厂。它是一家典型的国有企业,老板是本地人,名叫滕吉新(音译),心思活络。除了生产肥皂和洗涤剂之外,滕吉新还开办了不少副业,比如生产卫生巾、瓶装水,以及开卡拉OK舞厅和餐馆等。由于大量应收款项无法收回,这家企业负债累累、不堪重负。但是,与大多数国有企业一样,“活力28”的管理层无心扭亏为盈,工人们也是得过且过。这扼杀了企业的创造力和竞争力,而这两大要素对于中国改革开放、参与国际市场竞争至关重要。中国需要国际营销、分销和零售方面的技术、管理技能和知识。

合资经营谈判经常会在如何裁员这个问题上谈崩。由于外企进行了技术升级,往往使得中方企业2/3的劳动力成为多余。对于中国领导层而言,这可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大难题。在中国,“铁饭碗”的观念根深蒂固。当然,这也是造成中国国企效率低下的部分原因所在。如何才能够在不打破“铁饭碗”的同时释放中国人民的创业精神?

外国投资者在中国裁员,政府必须要找到恰当的应对方法。德国利洁时集团亚洲区总裁桑杰·班达里到访“活力28”总部时,问题的答案出现了。当时,中德双方的合资经营谈判已经拖了好几个月,班达里此行希望能够给谈判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班达里抵达荆沙市后,滕吉新没有安排他入住酒店,而是用一辆警车把他和我拉到一个人潮聚集的十字路口,那里新建了一座人行天桥,正在举行落成剪彩仪式。滕吉新邀请我们跟他一起走上人行天桥,他满面笑容地向桥下的民众挥手。这座天桥被命名为“活力28”,因为造桥的钱是“活力28”出的。

班达里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尝试“翻译”了滕吉新想要表达的信息,“滕吉新是在想办法打破我们的谈判僵局。‘活力28’为荆沙人民建了一座天桥。现在,利洁时必须为工厂的工人们向‘活力28’提供资金。”班达里吃了一惊:“是这么回事吗?”“是的,”我解释道,“一切都是旁敲侧击。你必须要抓住要点,因为他在谈判桌上不会告诉你。所以,要靠你自己来弄清楚他的意思。这就是中国的方式。”

因此,利洁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裁员,而是又建了一个合资企业以提高“活力28”其他副业的产能,比如卫生巾和瓶装水,这些与利洁时的主业洗涤剂毫不相关。事实上,这成为中国第一个合资股权投资基金。该基金由利洁时出资设立,但交给中方合作伙伴管理。在滕吉新的领导之下,基金投资新的产业以重新雇用多余的劳动力。

我们在“活力28”进行的这场试验,被当作中国国有企业改革的典范。“活力28”股权投资基金成为全国性的下岗工人再就业计划的一部分。

一方面,身为大型跨国公司的内部法律顾问,显而易见,公司管理层将生产制造外包给中国,不仅希望从中国出口,还想要接管中国的品牌和市场。另一方面,我站在一场又一场先锋试验的最前沿,推动中国的商业和社会结构转型。但当时我们没有意识到,我们正身处一场重组中国国企的大规模试验的前沿。与此同时,中国的国企改革不断深入,随即迎来了朱镕基总理1998年开启的新一轮改革。

从安徽到全国

1997年,一场全国性的改革从安徽省开始,这里是20年前自由市场改革开始的地方。1978年,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18位农民在土地承包责任书上按下红手印,拉开中国改革开放的序幕。

基于这种历史沿革,安徽省被选为四大行业工业企业改革的试验场。如若重组理念取得成功,这可能成为一场全国性的国企改革的试点甚至蓝图。我受邀担任小组负责人,也可以说是试验的协调人,小组成员包括来自国家层面和安徽省政府不同部门的代表,以及东欧专家,他们将分享后苏联时代推行类似改革的经验。在另一个由中国经济学家和官员组成的小组的协助下,我们考察了钢铁、水泥、化工和化肥这四大行业的大型工业企业。

本文作者龙安志

每一家企业都背负着巨额债务,由于过去数十年间企业接受来自不同部门的政府资金,譬如工业部、地方政府、省政府和国家层面,债务情况错综复杂。40年后,这些资本线相互交织、乱成一团。它们究竟是拨款还是贷款?它们是否被记入账本?又是如何记入的?这些问题看起来似乎难以解答。

当生铁从生产线上滚下来的时候,我能闻到生铁焖烧的味道,气味四散开来。“我们所有的设备都是六七十年代购入的,”王厂长介绍设备情况时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所以我们的产品无法与韩国进口的产品竞争,除非我们可以购买必需的技术。但是,这需要巨额资金注入。怎么样才能拿到这笔钱呢?没有投资者愿意接手我们企业背负的社会重担。”工人们转过头来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他们单调重复的工厂生活里,鲜少有机会见到外国人。

离开生产车间后我们开车经过了工厂附属的学校、幼儿园、食堂、诊所、康乐中心和退休人员活动中心。这家工厂就像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小型城市,工人在这里出生、上学、结婚、工作、生活、死亡。

“我们有5万人口居住在这里,包括退休职工和工人家属,我们必须保证这些人的生计。”王厂长说,“工人的数量大约有两万。为了实现效能最大化,我们需要约2000台现有设备。如果可以进行设备升级,我们完全可以与韩国钢铁竞争,甚至还可以减少一部分人力。”

这似乎是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期间,必须面对的、难以克服的挑战。

国有企业负责工厂职工和干部的住房、医疗和退休,基本涉及生活、社会、物质福利等方方面面。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内乱、内战、外国入侵和半殖民化之后,这种国有企业模式实际上解决了新中国成立时面临的核心问题。

可是,在20世纪90年代的全球化竞争中,中国的企业必须要摆脱其背负的社会重担。这要求从医疗到教育、从住房到保险的全面商业化。

所有这些都需要法规规范,但当时几乎没有。最终,所有成本都将转移至资本市场。举个例子,企业甩掉住房负担需要进行银行改革,让老百姓可以贷款购买自己的住房,让开发商可以贷款盖楼。同时,这也需要法律上的担保,保障土地权和所有权,这又需要法律层面的改革。

因此,1998年中国开始对国有企业和整个社会构架进行重大调整。医疗服务的商业化和养老基金的引入意味着改组保险业,而这又要求进行全面金融改革。这件事情太复杂了,只有按顺序调整链条上的每一个环节才能解决。

甩掉这诸多负担,国有企业才能轻装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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