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巫楚文化看韩少功的《爸爸爸》
2018-12-17冯沉
冯沉
摘 要:韩少功的小说《爸爸爸》以一种寓言和象征的方式,通过描写一个原始部落鸡头寨的历史变迁,展示了一种封闭、凝滞、愚昧落后的民族文化形态。小说以巫楚文化的地理条件为背景,具有浓郁的神秘色彩。
关键词:韩少功;《爸爸爸》;寻根文学;巫楚文化
韩少功,一个高呼“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统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则叶难茂”的现当代文坛的领军人物,一个执着于湘文学、巫楚文化的地道的民族文化的守护神,他透视着巫楚文化的博大精深、腐朽堕落,仰望历史文化星空,面向世界文艺大海,哀痛着、坚守着、书写着巫楚之地的湘民族史,湘文化根。
一、《爸爸爸》创作的时代背景
(一)“寻根”思潮的兴起
寻根文学在中国文坛兴起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寻根”作为“寻根文学”的标志,在中国最早由韩少功提出来的。“寻根”思潮的创作起因我们可以从两个角度来分析。
首先,与当时全世界的文化热潮不可分离。中国经历了十年“文化大革命”的毁灭性冲击,在很大的程度上必定造成了文化的断裂。且不说中国此时社会问题造就的文化断裂要求对之的接续,世界的文化发展潮流,魔幻现实主义等外来文学传入中国,也一定会影响到我国的文化建设,和影响我国的文化创作对文化问题的重视。西方现代主义思潮涌入中国,中国的翻译家与评论家的大量介绍也促进了寻根文学的诞生。而且,从产生文学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离开了文化的文学,也没有离开了文学的文化。
其次,与文学的自身发展也有着很紧密的联系。“文学‘寻根是‘伤痕、‘反思乃至‘改革文学历史演进的必然。”新时期的“伤痕文学”与“改革文学”虽然与“文革”时期的文学有了质的飞跃,但还纠缠于个人的思想、政治路线斗争等政治话语模式,所以无法适应于改革开放的现实,也难以融入世界文学中来。人们对中国社会诸多问题和文学自身诸问题的疑虑和追问,必定要引向对‘根的寻找与小说文体的重塑。于是,一些作家就清醒地认识到要与世界接轨,就应主动善于吸收国外的先进文化,如拉美文学的魔幻现实主义。
因此,当一些作家在自身的创作中提到了某些有关文化文学问题时候,如韓少功发表《文学的根》开始“文学的根”的理论探讨,一场文学上的“寻根”思潮在中国的文坛上蔓延开来。
(二)受到传统的巫楚文化影响
巫楚文化是以江汉区域为中心,在原始宗教、巫术、神话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支由楚人创造的具有浓郁地方色彩的地域文化。巫楚文化的重要特征是崇神、信巫、畏鬼。在古人的心中,他们认为祖先和天是能够给人施以祸福的,他们崇拜祖先,畏忌天地的神秘力量,天和祖先就成了他们崇拜的对象。为了表示对天和祖先的尊重,通常会采取祭祀和巫术占卜通灵的方式来求平安或者占卜大凶大吉。
在巫楚文化的图腾崇拜中,最常见的就是凤的图腾。因为在古人看来,凤凰是高贵的象征,凤凰的性格高洁,喝的必须是早晨的露水,吃的要是嫩竹,必须睡在千年的梧桐树上,一切不愿意将就。更有传说,凤凰每次死的时候,身上都会燃起大火,凤凰就会在大火中获得重生,于是便应了“浴火重生”、“凤凰涅槃”的说法。
自然崇拜,天人合一也是巫楚文化所提倡的,他们坚信万物有灵。这不仅是一种思想,也是当时人们的一种状态。在中华悠久的文化史上,巫楚文化在大部分时候是作为一种自然形态的文化遗传,始终处于社会文化的最底层,大多数靠人们口耳相传得以继承。
二、体现在《爸爸爸》中的巫楚文化
韩少功以《爸爸爸》这部小说蜚声文坛。小说描绘了一个原始村寨——鸡头寨的历史变迁,把一种具有远古意识、初民思想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呈现在读者面前。作者站在现代意识的角度,揭示了封闭、愚昧落后的文化形态,展现了民族文化形态中理性的迷失,体现出了强烈的主体批判精神。
(一)塑造了巫性的人物形象
《爸爸爸》中塑造的白痴式的“丙崽”这一形象是来自楚地民间的,是楚地民间巫性的写照,具有强烈的巫性文化特征,其特征包括以下两点。
一是民间语言的运用。作为小说的主人公,形象奇特,自身就拥有了巫楚文化的特征。他只会说两句话:“爸爸”和“X 妈妈”,前者是尊称也是这篇小说的题目,后者是民间低俗口头语。“这个只会说两句话的白痴是中国式两极思维的一个象征,肯定一个事物必定否定它的对立存在,这是一种典型的巫性思维。”
二是民间教育的体现。几千年来的巫性文化传统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中罪恶而又顽固的流传。丙崽的母亲,一个接生婆这样来教导丙崽:“你这个奶崽,往后有什么用啊? 你不听话啰,你教不变啰,吃饭吃的多,又不学好样啰。养你还不如养条狗,狗还可以守屋。养你还不如养头猪,猪还可以杀肉咧。呵呵呵,你这个奶崽,有什么用呀,睚眦大的用也没有,长了个鸡鸡,往后哪个媳妇愿意上门啰? …… ”在丙崽母亲的话语里,我们可以看出很大程度的受到了巫性文化的影响。
(二)具有巫楚特征的图腾和信仰
1.尊凤
楚地先民以“凤”为图腾,认为凤是可以为人指点迷津的灵鸟。流传在湖北大洪山区的《善歌锣鼓》的神话体系中,佛祖住在西方,昆仑山在东方,凤凰则充当了来往于东西方之间的天使。
《爸爸爸》中,在鸡头寨人歌唱他们祖先的古歌中,刑天的后代一路向西山迁徙是以凤凰为前导的。鸡头寨人用丙崽占卜时,丙崽的手指向的是祠堂一个尖尖的檐角,它“像一只伤痕累累的老凤,拖着长长的大翼,凝望着天空。”“檐角确实没有什么奇怪,象伤痕累累的一只老凤。瓦是寨子里烧的,用山里的树,山里的泥,烧出这凤的羽毛。”作者暗示,鸡头寨整个部族遗失了尊凤的传统,也就失去了拥有一个美好未来的可能。能够为他们指点迷津的凤凰因为人们的遗忘而伤痕累累,它不再是传说中的神鸟,而变为普普通通、自顾不暇的凡鸟。“鸡头寨”这个取名似乎也暗示这个曾经以凤为图腾的部族的黯淡前景。作者通过丙崽的顺手一指,暗示了鸡头寨如果想恢复先祖的光芒与荣耀,那么他们就必须重新以凤凰为灵鸟,凤在这里具有明显的符号学特征,它象征着鸡头寨人的“根”,也象征着中国曾经灿烂绚丽的楚文化。
2.民间信仰
“民间信仰是民众生活中自发地对超自然力和自然物的信奉与膜拜,是一种民众世界观和宇宙观的象征体系。它也括原始宗教在民间的遗存、制度宗教在民间的渗透、民间俗信和迷信。”《爸爸爸》中的民间信仰种类繁多,有巫术信仰、动植物崇拜等各个类别。
在对物的崇拜上,有着很多的体现。人们认为稻谷有谷神,直接决定收成的好坏;人染了挑生虫的虫毒,就会“眼珠青黄,十指发黑,嚼生豆不腥,含黄连不苦,吃鱼会腹生活鱼,吃鸡会腹生活鸡”,而唯一解毒的办法是“赶快杀一头白牛,喝生牛血,还得对牛血学三声公鸡叫”;鸡头寨年成不好,主要是有鸡精在作怪,“鸡头峰正冲着寨里的两垅田,把谷子都吃进肚子里去啦。”;蜘蛛可能是修炼多年的蜘蛛精,在被冒犯后会对人进行报复,“丙崽”长不大,就是因为他娘在多年以前弄死了一只“绿眼赤身,有瓦罐大,织的网如一匹布”的蜘蛛;迷路时应该用撒尿和骂娘来对付“岔路鬼”;“有些妇人,用公鸡血引各种毒虫,掺和干制成粉,藏于指甲缝中,趁你不留意时往你茶杯中轻轻一弹,可叫你暴死。这叫“放蛊”,据说放蛊者由此而益寿延年”;巫师扮演着与人、神和鬼三者之间沟通的角色,被人深信不疑,在鸡头寨里也一直沿袭这种习俗来决定重要的事件。此外,还存有求子的习俗,鸡尾寨前的樟树和水井象征着男女生殖器,被破坏后就会影响寨子的香火。
3.尚东
楚人有拜日的习俗,日出东方,故楚人以东方为尊。《离骚》中的天神和日神的名前均冠以“东”:“东皇太一”、“东君”;《鸿门宴》中项羽向东而坐,这种尚东的意识在楚地流传至今。
在《爸爸爸》中有一细节,鸡头寨的老人们在服了剧毒后都要面向东方而坐,“祖先是从那里来的,他们要回到那里去。”在小说的中间部分和小说结尾都出现这样的一首古歌:
“奶奶离东方兮队伍长,公公离东方兮队伍长。走走又走走兮高山头,回头看家乡兮白云后。行行又行行兮天坳口,奶奶和公公兮真难受。抬头望西方兮万重山,越走路越远兮哪是头?”
在这首古歌中,充满着一种远离东方之后所产生的深切的失落感。最后的最后头缠白布的青壮男女们,在一座座新坟前磕头抓土,齐声唱着祖先古老的歌谣,向着遥远的东方前行。
(三)封闭的思想观念
在《爸爸爸》中,韩少功抛弃了大环境的描写,而着重书写了鸡头寨的小环境,仅用寥寥数句简单交待了千家坪和鸡尾寨这两个与鸡头寨有着少许联系的村落。作者将一个隐蔽于大山里、白云上的小村寨作为模型,寓言般的塑造了一个巫楚民间文化生活的虚拟场景。
鸡头寨的人不相信史官,他们更相信从父亲唱到祖父,从祖父唱到曾祖父,一直唱到姜凉,最后可以上溯到刑天的古歌。这样的一个巫楚民间文化的堡垒,无论类似阿Q的仁宝从千家坪带来怎样的诸如“保守”之类的新词,还是“一个玻璃瓶子”、“一盏破马灯”、“一张旧报纸”等东西,除了能给鸡头寨人短暂的新鲜感之外,丝毫不能动摇他们对于原始民间文化的执着和认同。
仁寶换来的是他的父亲仲裁缝的一阵谩骂:“畜生,三天两头颠下山,老子剁了你的脚。”他们所能接受的就是诸如丙崽娘去鸡尾寨接生时听说的:三阿公坐在屋里被一条大蜈蚣咬死了,死了两天还没人知道,结果两只脚被老鼠吃去了一半——这种虚幻的故事。这个封闭、愚昧、原始的小村寨容不下任何外来文化,他们固守的是神秘的民间原始文化。
三、在批判中寻根
韩少功对小说中那种落后的劣根的巫楚民间文化的态度无疑是持批判态度的。然而,在这部小说中我们也发现了他对于巫楚民间文化的某些认同和皈依。一方面韩少功对这种文化的愚昧落后毫不留情的批判,另一面他却对承载着这种落后文化的世界和形式怀有相当的留恋。
在《爸爸爸》中,那首古歌便是对楚文化中优秀的传统经典《楚辞》的刻意模仿:“奶奶离东方兮队伍长,公公离东方兮队伍长,…… ”作品中浪漫奇特的地域风俗的描写,也与《楚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韩少功对这种艺术形式的认同与亲和。
参考文献
[1] 张正明.楚文化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