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远方

王红梅

1995年秋天，她进入一所师范院校求学。她的同桌是一个憨憨的男生，脸上始终挂着憨憨的笑容，这憨态和笑容像是他的标配。巧的是，他们来自同一个乡镇。同乡的身份让她对他亲近了很多。

她患感冒，头晕流涕，没去上晚自习。第二天早上，在抽屉里，她看到了一盒感冒药。室友过来说，是早上他放进去的。

她是感动的。因着这感动和感冒药的奇效，感冒很快好了。

他们之间的交流虽然不多，但她能感受到来自他的关照。

日子就这样流水般滑过。

毕业的时候，他给她写了一封信，在作画用的大大的宣纸上，写了很多关于他们的将来的内容。信的末尾，“我心永恒”四个大字格外惹眼。

她读得很认真，读完以后又认真地叠好放了起来。那时，她的心还没有沉下来。她还想着诗，想着远方。所以，他們也就没有将来。

两个星期前，师范同学打来电话，说要筹备一个同学聚会，希望她能参加。

她和师范同学保持联系的不多，掰着手指数一下，也就两个。那么多年和同学没联系，很多同学的面孔和名字都对不上号了。但有一个人她没忘，她也特别想见。那个给她买感冒药的人。这也是她想要参加这次聚会的唯一动力。

她想见见那个当初信誓旦旦的男生，如今也应该是儿女成行，享受着自己的天伦之乐。而且，他的另一半也应该是个教师，两个人也应该在同一所学校教书，双栖双飞。这是他当初曾向她谋划的他们的未来，是他理想的生活。

她想到自己这20年的生活：求学，结婚，生子，工作，离婚。她像一只受伤而臃肿的蜗牛，在逼仄的生活里缓步爬行。

有时候，她想停下来，可怎么也停不下来。

长时间的萎靡，她甚至怀疑自己患上了抑郁。经常在梦里，她梦见自己在爬一个很高的山，无论她怎么用力，她都爬不上去……而梦的最后，那盒感冒药总会出现在空中，在黑夜里那么醒目、刺眼。

一个周五，同学会如期举行。20年不见，大家彼此拥抱着自己曾经上下铺的兄弟（姐妹）、曾经的同桌。追问着这些年的生活和变化。

那个给她买感冒药的人也来了。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安静地坐着。这是她的习惯，她向来不喜热闹，即使在热闹的场合。

他没有结婚，20年来一直单身。家里人跟他提过很多次，他也见过很多人，但都没有结果。问及不结婚的原因，他说在等一个人。

得知他情况的那一刻，她脑子是短路的。

聚会结束有一个星期了，她始终没从当时的情景中缓过来，与其说是自己的私心作祟，不如说被他这么多年的执念所震慑。

因为她知道，至少她是做不到的。可是，他做到了。

她想到了他写的信和信的末尾那大大的“我心永恒”。

屋里漆黑一团，天还没亮，为了让自己更舒服一点，她再次裹紧床单，让自己靠在抱枕上。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凌晨5点。冬天的夜总是这么漫长。

她胡乱地翻着微信。自从上次聚会，微信里一下子加了很多人。她翻着翻着，就看到了他的。她看到他的个性签名只一个字：等。

思潮再次涌动。

上次聚会中，在她要走的时候，他追上来，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说：“你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她没有回答，径直离去。她不敢回应背后那双目光，怕过于热烈灼伤自己。

又是一夜没睡好，早上起来，已近10点。看手机，一条微信，是他发来的，她一惊，迅速点开：“你一直没有停下远行的脚步，可是，不管远方的路有多远。现在，我愿意站成你的远方。”

她的脑子像是被泼了冷水，瞬间清亮。她即刻回信息：“你就是我的远方，远方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