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

马钟琪

除夕的夜幕中弥漫着欢快的音乐和不时的鞭炮声，电视机里传来零点倒计时的欢呼。“小雨，天不早了，休息吧。”妈妈在厨房里说。“嗯”，小雨答应一声，看了看沙发上默默抽烟的父亲，回到自己的小屋。她是个有点内向的高中生，爸妈都在工地打工，她知道他们的心事，父母和工友半年的工钱还没要回来。

关灯，躺在床上，她似乎难以入眠，思绪在暗夜中胡乱地飞扬着。昏沉中，她感到身处裂谷之底，仿佛背压千钧的岩块，动弹不得。调整呼吸，坚持再坚持，她用尽全部的技巧和力量，为身上不多的肌肉蓄力。渐渐地，她觉察身体变得轻盈，远处枯草律动，仿佛昭示生命的不朽。大地冰凉的触感慢慢褪去，她感到自己临与草地之上，像游戏中失去重力般浮于夜空。

夜晚不见白日轻柔云海的问候，但是飞翔的感觉足以令她喜悦，操纵着不太熟练的身体，她向南飞行，片刻便觉察这里与文明世界不过一壑之隔。茂盛的树林后显现出人类世界标志性的高楼，映衬着远方地平线上微弱的鱼肚白，凌晨的风裹挟着枯叶向他袭来。靠近繁华中央，眼下的情状再熟悉不过，业已习惯漂浮的她轻轻穿过拥有自己的城市，浮现在脑海里的路线引着她向城市的一角前进。

再往南，鳞次栉比的青墙灰瓦浮现在眼前，一排排六层小楼整齐地站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沿途的风景来了又走，她却只盯住远方一隅不放，渐渐地盘旋在一排红瓦顶的平房上，此时东方的光芒也已盛开，她微调身体，降低高度，地面蚂蚁大小的黑点放大、再放大，于是视野清晰，听觉开始灵敏，狭窄的小巷里两个男人站在白色的路灯柱下，不苟言笑，其中穿黑夹克的正是父亲。

“我们的工资，把这半年的都给清了吧”，父亲抬起头。

对面抽烟的男人眉头微蹙，然后取下背包，一张蓝色的卡片从夹层里探出头来，卡片不大，在黎明下反射着细小而明亮的光芒，它已在此刻易主。父亲双手接过那抹蓝色，拭了拭表面，然后一转眼塞入夹克的内口袋，紧紧扣上扣子。

“老徐，你还是太心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也着急要账，都上有老下有小，我了解，怎能赖你们工钱！”抽烟的男人笑着说，“咱们两清，以后大家还得好好合作，告辞”。他踩灭烟头，挎上背包，将身子从路灯杆下拽出来，挥挥手，向远处走去。

父亲又捏了捏夹克口袋，拍拍身上的灰，缓步向房门迈去，转身时，她看见父亲的脸上多了一道微妙的表情，牵动着脸上的肌肉向上扬起。这时阳光似乎已经完全升到了她的头顶，今天似乎是个没有冷风的冬日，她操纵着身体渐渐退后，转个头，和着隐约传来的音乐，轻盈地飞向远方。

伴随着清晨的鞭炮声，小雨从梦中醒来。屋里已经弥漫着饺子的香气。“小雨快起，收拾收拾吃饭了。”妈妈喊道。她起身拉开窗帘，将窗子推开个缝，阳光趁虚而入，冷风也瞬间袭来。她打了个寒颤，梦里的事还清晰地记着。

“小雨妈，我去给张哥拜个年，今天初一了，咱还指着他每月多给咱些工钱哩，顺便我再问问欠咱的工钱。”爸爸的声音从外屋飘来，窸窣的穿衣声后是一声门响，爸爸的声音消失在门外……

吃完早餐，她静静地坐回书桌旁，一阵清风吹开她细长的头发，掠过稍显倦怠的面孔。风拂向墙壁，啪的一声吹开粘住奖状的半截胶带，粘连白色墙皮的一面飘扬上来，带着一角红纸微微向上翻起，她默默地看着，这飘扬的奖状似乎是一种召唤，向她昭示着美好的未来。

她披上一件外套，望向窗外星点的云和片片蔚蓝，心情似乎安稳了许多。关小一点窗，做一次深呼吸，她翻開了桌上的书本。梦想在这里，未来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