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大木匣子
2018-12-15陈琦
作者简介:陈琦(1991-),女,汉族,湖北武汉人,硕士研究生,就职于同济大学附属实验中学。
我的小学,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极其普通的黑瓦白墙,四合院式的方正布局。
沿着起伏的公路劈开一个小口,宽宽的草地之间伸进去一条白色的小路,路的那一端便是了,我的小学。
顺着石头搭砌的几级破旧台阶上去,是两扇极老的带着虎头把守的灰白木门,那时候开门的吱呀声总是晃晃悠悠、笨拙吃力。托着木门的石头磨出了深深的槽痕,几十年如一日,隐忍地一老再老。门头上没有匾额,也没有题字,只隐约可见脱落的五角星的痕迹。据说以前我这小学叫红星小学,只是轮到我去上学的时候早已改名叫虎桥小学了。
推开灰白的大木门,十米开外正对着的便是一间教师办公室,依旧是沿小小的错落的青石台阶上去,一道小小的已记不清颜色的木门。那时年幼,上天入地,无处不到,曾发现那台阶背面刻着的竟是整齐的碑文,心里唏嘘了好久,踩上去多了些胆怯和敬意。
与办公室并列在侧旁的是一个黑漆漆的厨房,在外面玩累了总要利索地进去问管厨房的大妈要水喝,大葫芦瓢舀起水来咕噜咕噜喝个够,瓢底的水珠儿顺手泼出去,那不平整的青石间冒头的草儿就格外茂盛起来。
顺着办公室下来是左右两排布局整齐的学生教室,门对门,窗对窗,也记不清是六间三三对,还是八间四四对。教室里没有灯,双人木桌子,双人长条板凳,双开的木头窗户。下大雨天太暗的时候,我们就搬着长板凳到窗前屋后有光亮的地方,小小的人儿凑在一起写作业,那感觉无限美好。当然,众人之中我写作业多半有些鱼目混珠的成分,大多数时候我被题目难倒,紧锁眉头,心猿意马。我最爱听的是窗外飘进来的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吃树皮、煮皮带的故事,常常听得思绪纷飞,痛心不已。我对算数和拼音简直是深恶痛绝,一年級期末考试,我语文得了62分,数学得了65分,我深深地引以为豪,及格万岁!后来逢人问我期末考试考了多少分,我便毫不避讳地告诉他们:一门课62,一门课65。听的人哈哈大笑,告诫我学习要努力。我也跟着笑一笑,心满意足。
除了办公室、厨房、教室之外,就剩下被这个方方正正的小学校圈起来的,夹杂着碎石的黄土地和年年暑假过后在这黄土地里丛生的杂草。学校周围,除了山坡上掩映在青松之间不易察觉的一间黑瓦小屋,再没有其它建筑,我的小学俨然一个屹立在山间的遗世独立的被掀了顶的大木匣子。
就在这个大木匣子里,有我的童年,我妈妈的半生。
木匣子左面是青山,右边沿着墙根有一条小溪流,我虽是女孩子,可是挖沙、掘泥、搭石桥、抓螃蟹 、捞虾米样样都不在话下,我常常一个人玩儿得不知疲倦、忘乎所以。小溪外头是一片草地,印象里长满了一种可以编手环、织麻花辫的草,只是早已不记得名字,只记得那一股浓浓的植物汁液的味道,在指间来回穿梭的童年的味道。
春天,草地上也会开上一层密密麻麻的小花,紫红的云英,橙黄的蒲公英,粉蓝的婆婆纳……还有一些不曾知道名字的小家伙。这片草地是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翻滚的乐园,奔跑呐喊,朝阳烈日,光辉无限。
草地深处靠着陡坡的地方有一口石头砌成的水井,不算深,井水清澈见底,衬着些毫无章法的杂草。我曾在那里观察过水中遨游的小生物,水黾啦,仙女虾啦,小鱼苗啦……也正是观察了那些小生物我才断定,那井水是万万喝不得的,“精怪”太多,怕是要把让人生病的寄生虫、鱼苗喝到肚子里了。妈妈对此深以为然。
掀了顶的木匣子之外,木匣子边的草地之外,围绕着的便是三面青山了。自然,青山也有青山的好,那里面有蘑菇、有刺果,还有红得无比热烈的映山红……上山下山,采花摘果,如此,生活着实有着数不完的乐趣。
妈妈在这个大木匣子里当老师,我在这个大木匣子里当学生。上学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山上山下,不亦乐乎;放假了,我因陪着妈妈办公、学习的缘故,又在这匣子里里外外自顾玩耍、怡然自得,从未觉得寂寞。
四年级的时候,早晨照例去上学,校长把我们集合在那圈起来的黄土地上,慎重地告诉我们要集体转学到乡上更大的小学去,即刻启程。我们还未来得及消化、讨论这惊人的消息,便懵懵懂懂跟着他走上了那条蜿蜒的公路。十来个小人儿,无比激动,无比悲壮。那时候我穿着打了补丁的米白色小格子西装,后来因为到新学校这身行头遭了嘲笑,我便厌弃起那小小的西装来,再没有穿过。或许是因了那厌弃,我至今还记得它,记得它袖子上大大的补丁,记得那黄土公路上惴惴不安的行走。
年幼不知何所谓离别,只不过一日清晨固执地踢落了草叶上晶莹的露珠,草率的上了路,一去就是二十年。如今回想起来,当年离开的不仅仅是那青山间屹立的遗世独立的被掀了顶的大木匣子,还是那个时候在那木匣子里里外外穿梭而过的最珍贵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