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是用来比惨的
2018-12-15沈嘉柯
◎ 沈嘉柯
有一次我淘了本旧书,是三联书店精装印刷的罗曼·罗兰的《米开朗琪罗传》,不过丢在书柜里一直忘记翻。我想文学大师写艺术大师,一定很难读。后来翻开此书,我哑然失笑。
米开朗琪罗一生为情爱所苦,尤其是为美貌的年轻人。他身材矮小,相貌丑陋,那些美丽的人儿是他的偶像,他只能匍匐在地上去仰望他们。
除了爱情,他在工作上也备受挫折,身心受创。他跟梅迪契大主教有建造教堂的协议,这是一个比较大的项目,约定的酬劳丰厚。然而,因为建造工人的欺骗,石柱断裂了几根。于是教皇和大主教都不满意了,取消了跟他的协议。
对此米开朗琪罗只能含泪控诉:“不计算花费的三年光阴,不计算我为了作品破产,不计算人家对我的侮辱,他们一下子委任我做,一下子又不要我做……”这种情况在现代照样上演。当初是你说要改,改了你又不满意,只好继续再去改,结果你却换了人,多少搞设计的工作者就这么被客户折磨到崩溃。
米开朗琪罗总在绝望,总在抱怨世界:“我的忧患这么多,比艺术使我操心得更厉害!”不过对着石头时,注意力转移,痛苦暂时缓解,他又鼓舞起斗志继续工作。罗曼·罗兰在后记里自问自答:“我是否应当只显露英雄的英雄成分?不。”他写这本传记的初衷是:“并不是普通人都可以在高峰生存,但是可以一年一度上去顶礼,从中可以获得日常战斗的勇气。”
米开朗琪罗一生祈求身心宁静而不得,有生之年大部分的作品都充满了肌肉的力量和情绪的愤怒,或者体现创造万物之灵的肃穆宏大之美。然而,他晚年的基督主题的雕刻都极为哀伤。他晚年在诗中写道:“我以往那空洞而快乐的艺术之爱将如何?当肉体及灵魂的双死渐近……无论绘画或雕塑,皆不再能让我的灵魂安宁。”
我很愿意每年重读一次《米开朗琪罗传》,来进行一年一度的顶礼,不过我从中获得的并不是勇气。基督必然受难,生命必然痛苦。度过内心漫长的反抗争辩,这个中世纪杰出的雕塑家和画家终于进入了哀伤。人只有接纳一切苦痛,才会涌现哀伤。正如弗洛伊德所说,哀伤是对逝去的纪念。人必哀伤,而后平静。人生不应该用来比惨,不管是普通人,还是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