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左老板装修第一栋房子

◇ 文 |本刊记者 陈文越 图 |游 宇 受访者提供

1994年4月26日，星期二，天下着雨。

上午十点多，浙江人顾志康坐着从广东来的火车，在菜园坝一出火车站，就踩了一脚的泥。20多年以后，他对那个雨天仍记忆犹新：“那时候车站广场在修，下雨天泥巴有一寸厚。”

除了车站，广场左边还有皇冠大扶梯也正在修建，等到1996年运营后，这个连接菜园坝和两路口的公共交通工具，成为后来很多外地人的一个旅游项目。

顾志康的老家在浙江舟山一个叫金塘的海岛上，那里除了出产海鲜、李子，还以出产木匠、漆匠等手艺人出名。改革开放以后，这些能工巧匠纷纷出门找活路，一个带一个，一群带一群，他们中很多人后来都做老板，在全国各地办起了家具厂、装修公司。

顾志康也自带一身好手艺，年纪轻轻手下就有二十几号工人。之前他也到过石家庄、广州做装修，这次因为合作的香港老板一时闲着，就想到重庆来看看——三年前来重庆的小舅子说这边的装修市场刚刚起步，前景可观。于是，当顾志康在离他25岁生日还差半年的时候，第一次站在菜园坝，看着迎面山坡上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房子，满眼都是机会。但他显然未曾看到24年后，他还待在重庆，而且变成重庆人。

初到重庆，顾志康的第一个落脚点在八一路，群鹰商场的职工宿舍，位置就在现在名小吃城的地方。因为群鹰的内装是朋友的公司在做，商场就把宿舍借给他们住。他记得他住的是一个科长的宿舍，工人们一间，他单独一间。“当时周围很多做食品加工的，像牛肉干什么的，周边环境很污浊，地上乱糟糟的，经常看到老鼠乱窜，一个个又肥又大。”

皇冠大扶梯如今也成了景点

1994年改造扩建的菜园坝火车站，如今又将面临新的改造扩建

如今的解放碑八一路，早已不是顾志康当年所见的模样。好吃街的名头让游客纷拥打卡

曾经的解放军影剧院，成了好吃街的一部分，叫八一好吃街

宿舍对面，是解放军影剧院。那时解放军影剧院还真真切切是个演出放电影的地方。宿舍背后，有个五一路菜市场。对浙江人顾志康来说，这一前一后，基本就可以打发工余的闲暇时光：看看电影，买菜做饭。不过因为这些浙江“装修老板”收入高，他们还可以有更高档的选择：斜对面渝都宾馆29楼的九重天旋转餐厅。对这些还没适应麻辣口味又有在广东做工经历的的浙江人来说，这里的粤式早茶和夜宵无疑更合乎他们的胃口。在顾志康印象中，渝都宾馆是那个时候解放碑一带最高的两个楼之一，另一个是新华路的农业银行。

从八一路出去拐弯，就可以看到解放碑。日后成为西部第一街，解放碑中央商务区核心的解放碑广场，那个时候还有车子往来进出。早在十多年前，解放碑、临江门一带就有不少浙江温州人落脚打拼。而到了顾志康从八一路出门，步行穿过整个解放碑到临江门群鹰商场做装修的年代，他的这些老乡早已经在那里站稳脚跟，声名渐起，他们的名字和他们打造的品牌日后不仅在重庆，在全国也赫赫有名：比如叶定坎的千叶眼镜，陈成宽的诚泰通信，林良快的小林寝饰。这些浙江人最早来到重庆卖表带眼镜的时候，“白天当老板，晚上睡门板”，住在科长宿舍的顾志康显然赶上了更好的年代。

就在这年下半年，顾志康接了一个装修业务，工程地点在巴南区土桥，客户是左宗申。1994年、1995年正是中国摩托车发动机市场兴旺的年代，几乎所有生产发动机的企业都赚了钱，1992年才成立的宗申公司也迅速完成了资本积累。“那是左老板的第一个楼，一共7层楼，1、2、3层是厂房，4楼是库房，5楼办公室，6楼他自家住，7楼招待客人住。”

前前后后装了半年，吃住都在土桥。第二年再回到八一路的时候，宿舍不见了！原来八一路改造，宿舍搬掉了，也没人想起要通知这些借住的外来户。

不仅八一路，不远处大都会东方广场所在的依仁巷片区也开始了拆迁改造。随着城镇化的推进和大规模旧城改造，整个城市开始加速变化，新的楼房、新的商场在不断修建，开张，到处生机勃勃，充满活力。不久之后重庆又迎来直辖，重庆在老顾他们这些外来者眼里到处都是业务，到处都有商机。也许就因此，在这股翻滚着利好的大潮挟裹之下，来试试运气的顾志康一步一步地被挽留，直到扎根。1995年，还租住在两路口国际村时，他就把老婆和两岁的儿子从老家接到了重庆；1998年，他搬到了江北洋河，住进了自己在重庆的第一套房子——套内有103平方米；1999年，他注册了自己的装饰公司。2008年因为儿子要高考，老顾把全家的户口从浙江舟山迁到了重庆，落户在江北。

他正式成了重庆人。

从小顾变成老顾，顾志康对自己的重庆24年，自评“总体满意、满足”。从小处来说，自己从弹丸之地的海岛，懵懵懂懂来到重庆，最后在大城市落户生根，也创下了一番事业，生活稳定。从大处说，这20多年正是重庆加速发展的时期，他不仅经历和见证了重庆日新月异的变化、发展，而且也作为重庆人的一份子，参与了重庆的建设，类似他这样的广东、浙江的外来者，至少在装修装饰方面拉动了行业的整体水平。说起这些，老顾还是有不少颇感自豪的业绩：2000年升伟的第一个楼盘升伟·天星苑样板房是他们装的，房子当年就卖完了，“晒光坪52号，”老顾现在还能准确地一口报出地址；接下来他们又装了升伟的第2个、第3个楼盘——嘉福西苑、朝凤苑；2002年升伟·新天地开盘，售楼部装修从清水房到交付，老顾带着人马只用了17天，“这个记录到现在没人打破。”老顾很自豪。2011年，酉阳桃花源景区打造游客中心，老顾接下了中心的内装，“我们做出来以后，成了当时重庆最好的游客中心，市里还组织其他景区到现场参观。包括后来桃花源景区评上5A，也应该有我们的功劳吧。”

顾志刚参与装修了酉阳桃花源景区游客接待中心

老顾的另一个收获是在重庆结识了很多朋友，有浙江人，也有重庆人、广东人，有大大小小的老板，也包括给他看病的医生。“重庆人好交朋友，不欺生。”他记得当年在土桥装修时，左老板一家就很客气，即使多年以后偶尔碰到，还会热情招呼这个当年做装修的“小顾”。

然而尽管如此，老顾言语之间流露出来，还是有不少遗憾：当初的发展时机那么好，业务往来的很多老板后来都很有成就，有的上了百亿，而自己反倒不温不火。如果一开始能好好规划，抓住机会，现在一定是另一种样子。他把原因归结为当初年轻气盛，不会说话，一不注意就得罪人，断了不少生意。

“重新来一遍会不会好？”“当初去别的城市是不是更精彩？”这些问题有时也会自问，但很难有答案。“过几年回金塘养老去，海岛空气好。”老顾有时这么开玩笑，但他的回乡计划如何实现还得看一个重庆人而定——他儿子。“他才真正是重庆人。”自从两岁被带到重庆，从八院附近的托儿所，到读财税幼儿园、观音桥小学、十八中、重庆大学，毕业后到大龙网，儿子的生活轨迹完全就是重庆的，故乡不见依稀的影子。如今他在上海工作，离那个海岛上的出生地只有几小时的车程，但心里归属的一定是更遥远的重庆。老顾在自己住的融景城也给儿子买了一套房，儿子回不回重庆却也难说。

“无论如何，退休还早。”老顾显然还想继续努力一把。他看似无心地说了一个故事。1996年2月5号那天下午，他在群林商场千叶眼镜的柜台买了副眼镜，谁知当天晚上商场就被烧为灰烬，“那个时候我想我比叶定坎有钱。”

（据重庆市浙江商会统计，目前在重庆投资兴业的浙江人有25万人，创办各类市场主体约3.3万家，其中规模以上企业约3千家，涉及一、二、三产业100多个行业，实际投资总额近3000亿元，纳税300多亿元，每年提供就业岗位70万个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