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孤僧
2018-12-13刘梦月
刘梦月
清晨4点,天空是最大密度的深蓝,夜间的冷空气遇见树叶,凝成了露珠,青蛙和夏蝉正在沉睡,寺庙院墙内偶尔回荡起一两声清脆的鸟鸣。敲梆声响,打破寂静,僧人们闻钟而起,排班进入大雄宝殿准备诵经,引磬声起,楞严神咒回荡在寺院内,释源心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诵经结束,用过早斋,天已破晓,释源心要去山中取水,经过清冽的溪水滋养,水源周围的石块上长出了绿色的青苔,挑着两桶溪水下山,释源心一点儿也不觉得吃力,迎着晨光在迂回的山路上轻快前行,青草味扑面而来,一切都自然极了。
看着这样的场景,很难想象到他曾经是个苍白孱弱的小孩。37年前,释源心在浙江大山里出生,祖母是全村烧香诵佛的领头人,释源心小时候就跟着她一起念经。也许是三世因果,循环不失,释源心从小就一心向佛,从他有记忆起,就能画出菩萨像来,在十里八村都小有名气。出世的念头在他幼年时就种在了心里,他的动机非常单纯,“我向往那种神仙般的生活,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23岁那年,他和朋友去寺庙参观时,有一位僧人转头朝他微笑,释源心觉得和這位僧人似曾相识,便上前聊了几句,具体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楚,但正是这次相遇,让他决定了要出家。他和父母说了这个想法,可是出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不是一种主流的生活方式,释源心的父母不愿意他去当僧人,出家的事情只好暂时搁浅。
毕业后他成为了室内设计师,按照他的话来说,是在“庸庸碌碌的生活着。”但他知道不会一直这样下去,“我知道肯定有一天我是要出家的,身在此,心已远离。我是射手座,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后来终于得到父母的理解,决定剃度那天,师父看着释源心及腰的长发,颇为不舍,甚至劝他,“不如去当个道士吧,还可以蓄发。”尘缘都能斩断,何况这三千烦恼丝,没就没了吧,释源心倒是相当洒脱。
释源心肩上担着两桶水欢喜地回到寺庙,诵经、诵戒、跑香、经行,必要的事情做完后,已经进入了午后时光。释源心提起画笔安心作画,以往这些时候,他还会弹弹琴,吹吹萧。被问到还有什么爱好时,释源心手一挥,“哎呀,那就太多了。”是的,他还写诗、练字、刻木雕,甚至还有一个根艺美术大师的称号。说到“出家”这个词似乎自带清苦意味。可事实并非如此,释源心的出家生活,不止有念经、打坐、吃斋,还有作画、弹琴、登山,一派自在喜乐。
当下社会独身生活正在成为—种趋势,而追求“六根清净”的僧侣是独身生活的忠实践行者。在决定出家前,释源心从来没为婚姻的事情烦恼过,“这种小情小爱放大看,把它变成一种大爱,像观音菩萨那样,无缘慈、同体悲,就不会有这种杂念。”对于这种生活方式,他看得非常通透,“生下来,活下去,怎么活都是自己的选择。”释源心并不认为独身等同孤独,也不认为孤独会带来痛苦。僧人安于寂静,孤独即修行,“如果能坐下一个人写字、画画,我是非常享受的,比你们去喝小酒都来得舒服。禅悦既是如此。”陈继儒在《太平清话》中写:“凡焚香、试茶、洗砚、鼓琴、校书、候月、听雨、浇花、高卧、勘方、经行、负暄、钓鱼、对画、溯泉、支仗、礼佛、尝酒、宴坐、翻经、看山、临帖、刻竹、喂鹤,右皆一人独享之乐。”这些安静白省的时刻,能够完善自身探索天地的规律,找到自己的位置,出家后可以更好地享受这样“一人”的状态,安住当下就刚刚好。
日渐西沉,晚间禅修前,释源心接待了几位信众,有人来诉爱不得苦,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爱情是夙世因缘,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姻缘若有,是挡不住的,没有,也不要强求。”无论面对什么人,他都是一张童真脱俗的笑脸,我问他为什么,他回,“出家恼他人,不名为沙门。”
禅堂内,释源心盘腿闭眼静坐,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呼一吸上,不去跟随脑中的纷繁杂念,心渐渐平静。偌大的寺庙,安静地可以听见山问的流水潺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