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华裔为什么反对特鲁多
2018-12-13李欧
李欧
“特鲁多来了,不受卡城人待见,引发卡尔加里几千人大规模游行抗议。”这是“加国华人商会”一篇微信文章的标题,说的是11月22日下午在加拿大能源中心城市卡尔加里,贾斯廷·特鲁多总理计划向能源行业领导者发表演讲,凯悦酒店外突然聚集了包括要求重启跨山输油管道在内的各类抗议团体一事。
对同一件事,“卡尔加里生活指南”的微信标题是:数千人集会抗议!特鲁多带来了一场“虚伪”的表演,卡城之行未解决实际问题!“卡城华人网”的标题则是:特鲁多来卡城,又做出一个华而不实的“承诺”?还有微信公众号打出“迎接他的是数千市民的怒吼!”这样的标题。
2019年是加拿大“大选”年,各个华人媒体,不断鼓噪要选民们抛弃特鲁多的自由党,去投另一大党保守党。西方政界人物有公众喜爱有公众怨恨是常态,不过某个群体持续不断地发声,对某人反感并且不断批评,那就有特定原因了。
“新移民”的喧嚣反对
加拿大华人媒体近年来一面倒地批评总理特鲁多,甚至称他为“小土豆”,部分是因为他偏爱印度人和穆斯林,而对华裔权益照顾不多,执政逾两年半才姗姗来迟任命了一位华裔部长,甚至在2018年初的“虚假剪头巾事件”中对华裔非常不敬。
移民北美的华裔群体,以中国大陆改革开放为界,大致可分成“老移民”和“新移民”这两类心态、思想觀念和生存状态迥异的群体,但他们反感特鲁多却是相同的。
“老移民”不一定“老”,因为这个群体也包含他们的二代、三代、四代等。由于文化传统,他们大多数人无政治兴趣,缺乏参政、从政的热情与动力,而以“顺从融进”为主要的生活态度,在北美一般被主流族群认为是“模范”少数民族。近年来,对华裔移民的认知有所变化,主要是一些年轻幼稚的中国留学生以及一些“新移民”造成的。
在加“新移民”大多数是走“留学—工作—移民”这种流程,他们既有强烈的个体独立意识,对经济利益的考量也更加切实和执着。在媒体上喧嚣反对特鲁多的,主要是这个群体。
他们反对特鲁多,与部分美国华人支持特朗普是一致的,关键点就是反对或者厌恶“政治正确”。当这个充满理想激情、大谈政治口号的年轻总理不惜牺牲经济利益,也要坚持政治原则,难免会遭到冷嘲热讽。例如,特鲁多去中国原本是谈判建立自贸区的问题,却大论人权、男女平等、劳工利益等,与中国领导人不欢而散。
去印度,秉承“多元文化主义”,特鲁多一家人每天都换上印度民族服装,甚至跳起了印度舞,向印度人示好;可是,又邀请被印度政府视为恐怖分子的“人权斗士”出席招待宴会,令印度总理大不愉快,在特鲁多临走的那天才与之见面。华人媒体大肆讥讽:“服装太假,让人受不了。”
其实,这些“新移民”本身常常是奔着人权、民主、自由这些价值观而移民的,历尽艰辛才得以定居加拿大,不过一旦定居,经济的考量就压倒了观念的追求。当加拿大政府谴责沙特监禁女权活动人士萨玛尔·巴达维等人,华裔“新移民”却埋怨加拿大因为给巴达维的家人国籍而得罪沙特,就如因收容泰米尔猛虎组织成员而得罪印度和斯里兰卡,因容纳“藏独”分子而得罪中国。
当这个充满理想激情、大谈政治口号的年轻总理不惜牺牲经济利益,也要坚持政治原则,难免会遭到冷嘲热讽。
对于加拿大外长方慧兰(Chrystia Freeland,特鲁多的“精神导师”)宣称沙特妇女的命运和权益应该受到加拿大人和全世界的关注,一家华人媒体则称:“祸从口出,加拿大多管闲事,血流成河,加币下跌,如何收场?”而且,该媒体还特别指出美国、英国、德国都装聋作哑,保持“中立”,以免得罪金主沙特,唯独加拿大不顾经济利益而要硬撑,不是“老大”却硬充“领导”。
华人媒体这样的倾向性,绝非孤例。以微信公众号为例,无论是“加西都市追踪”“加拿大留学移民网”“加拿大华人之声”,还是“这就是加拿大”“加拿大美国必读”“北美华人之声”等华人公共媒体,无论它们在内容侧重、语言风格上如何千差万别,但在讨伐特鲁多时,可以说高度一致。再如,加拿大的华人网站与中文纸质媒体,可能有左中右之分,但在讥讽特鲁多时却相互呼应。
华人的传统观念
当然,特鲁多确实是一个具有高大上理想情怀的总理,甚至被称为“道德标杆”,2018年还被西方媒体评为世界上“最受人喜爱”的政治领袖,而且他外貌潇洒如明星,一张手扶火车门,在疾风中微笑的照片,不知使多少人倾倒。
但实际上,他在政治方面还相当幼稚,尤其是与一些同样年轻的西方政治领导人比较,如美国时任总统肯尼迪、奥巴马等人。就如在性别意识问题上,一次公共集会上,他居然批评一位记者使用“mankind”(人类),认为应该用“peoplekind”,才不会有性别歧视。英语中没有这个词,于是媒体群起讥讽,认为加拿大的马尼托巴省—“manitoba”,应该改为“peopletoba”,才是“政治正确”。在引发大范围群嘲之后,特鲁多似乎意识到不妥,连忙澄清:“这只是我开的一个愚蠢的笑话,大家不要在意。”
特鲁多还带头参加“同性恋自豪大游行”,在游行前,特鲁多发言称:“鉴于来自同性恋、双性恋、跨性别及酷儿(LGBTQ)青年群体的无家可归及自杀比率都高于其他群体,因此继续参与‘自豪游行真的非常重要。加拿大不只应该包容与自己不同的人,更加应该爱他们、接纳他们,并与他们成为朋友。”
而华人们认为太过分了,即便可以宽容,也不必大张旗鼓地支持,他们认为这些性别意识难以向自己的孩子解释。而大麻合法化,由于世界上只有乌拉圭和加拿大合法,更令华人们难以理解,吸毒怎么能合法?甚至认为,10月17日—大麻合法日,是“加拿大历史上最耻辱的一天”。
加拿大的政制是英国与美国的结合版,既实行美国的“联邦”制,地方有强大的独立性,又采用英国的议会制,总理由议会中的第一大党推出。因此,华裔批评特鲁多,实质上就是批评整个自由党的政策。
这种扩大化的批评,也不是无的放矢。对于那些无签证就越过美加边境,进入加拿大并申请难民身份的外国人,自由党政府拒绝使用“非法越境者”一词,认为应当用“非常规渠道难民申请者”来指称。难民们来了就要享受福利,要用纳税人的錢,因此,华人们大生敌意。
尤其是当温哥华的一位华裔少女被杀害,嫌犯为叙利亚难民,而且是从美国转到加拿大的难民,华人媒体就愤怒指责,自由党政府火速派发给他的那张签证,最终被证明是用本国少女的鲜血来背书。还有人调侃说,特鲁多应该给每个未婚青壮年难民提供一个女朋友。
其实,每个族群都有犯罪者,难民犯罪并不是一个超概率的事件,在此事上华裔过分喧哗,主要是认为难民们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经济利益。
“政治正确”衍生出来的一系列观念和行动,如女权问题,如同性恋问题,如大麻合法化问题,伊斯兰教扩张问题等等,这些可能与经济无关,但是由于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也仍然招致华裔移民的强烈反感,不管是“老移民”,还是“新移民”。
例如,对于由女权问题延伸出来的性别意识,华裔移民认为此问题无关紧要,这与中国国内主要的大众意识是一致的。特鲁多政府则认为,此事涉及西方自由派的核心价值观,必须坚守;而华人们认为,自由党的一些所作所为是过激的甚至是荒谬的,从而迎头抨击。
比如,在一些申请工作的表上出现了15 个性别选项;一些学校也要求学生们在有15个性别的登记表上,选择他们是什么性别。于是华人们发出“救救孩子们”的呐喊。
看似悖谬的移民观
比起特朗普政府,无论是难民问题还是移民审查问题,特鲁多政府都宽容多多。美国不欢迎,甚至驱赶走的难民和非法移民,加拿大却敞开胸怀接受。甚至几个州政府由于经济上不堪承受,表示抗议,特鲁多就用联邦资金来资助。
特鲁多从“政治正确”,或者是从西方自由派的核心价值观出发,宣称“对那些为了逃离迫害、恐怖主义和战争的人,加拿大人将欢迎你们,不管你们信仰的是什么”。他还解释了出台“百万人移民加拿大”计划的初衷:“吸引大量受过良好教育、有抱负、有远见和多样化的(人才),这是一种竞争优势,我认为美国在短期内不会具备这种优势。”
当温哥华的一位华裔少女被杀害,嫌犯为叙利亚难民,而且是从美国转到加拿大的难民,华人媒体就愤怒指责,自由党政府火速派发给他的那张签证,最终被证明是用本国少女的鲜血来背书。
加拿大华人们却称,“特朗普甩特鲁多几条街”。他们认为,在加拿大经济下滑时,应该更加实用主义,而不是死守价值观。他们疾呼:加拿大究竟是愚昧过时的“政治正确”的牺牲品,还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理想国?在特朗普忙于维护经济贸易硬实力而不惜牺牲文化价值观软实力的严酷现实面前,加拿大人的选择应该是什么?
加拿大华裔的愿望能否实现,要看2019年秋季的加拿大大选,特鲁多届时是否下台,很难预判。虽然,在反感特鲁多的政策方面,“老移民”与“新移民”是相同的,而且,汉语已经成为加拿大第三大语言,仅次于英语和法语,但是, “老移民”仍然无参与政治活动的热情,参与投票的可能性小,仍然是沉默的群体。而大声喧哗的“新移民”则很多人只有枫叶卡,有点“脚踩两只船”的意味,没有去争取成为加拿大公民,因而没有选举权。
特鲁多的政府能否延续,主要还是看白人群体,虽然白人占加拿大总人口的比例近年来不断下降,但是积极参与投票的主体仍然是他们。
目前看来,加拿大的政治形势在朝华人们所期望的方向发展。2018年省议会选举中,在两个人口最多的省(安大略和魁北克),自由党都遭遇大败。尤其是不久前在特鲁多的家乡魁北克省,保守的“未来联盟党”战胜了自由党,其党首明确宣布要抛弃一些“政治正确”的做法,例如明确宣布要限制移民和难民,限制大麻等。
然而,主张限制移民的政党,无论是特朗普的共和党,还是加拿大的右翼保守党派,都不时有一些“白人至上”的意绪飘出来。历史上,由于“白人至上”观念,华裔移民曾饱受歧视和打压,可是现在身为移民的华裔群体,却反对支持移民、坚持宽容主义、强力推行多元文化主义的特鲁多。这似乎荒谬,但仔细思考,还是有理路可寻的,只不过这种理路是否由“近视”造成,还需要假以时日才能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