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雅虐”

洪磊

子曰：“敬鬼神而遠之”，是避而不去谈论，不会是“要远离”这样的泛泛释意。先秦时代尚未有文化人类学科目，所以，孔夫子接着又说：“可谓知矣”，不谈才是明智。

陈独秀却要弄个究竟。“主张无鬼之先，对于有鬼之说多所怀疑”，连珠炮八题追问。其中第三问说道：“鬼若有质，何以不占空间之位置，而自生障碍，且为他质之障碍？”又，五问曰：“鬼即非质，何以言鬼者，每称其有衣食男女之事，一如物质的人间耶？”云云。五四学人大都喜好以科学说理，振振有词岂容反驳。胡适也不信鬼神的，但是他不借科学之名，起因于少年时候，他读司马温公家训一句，“形既朽灭，神亦飘散，虽有剉烧舂磨，亦无所施。”再有他笃信范缜的“偶然论”。

然，周氏兄弟欢喜谈论鬼。鲁迅的《失掉的好地狱》一文，将自己参与进去了鬼故事里，“我梦见自己躺在床上，在荒寒的野外，地狱的旁边。一切鬼魂们的叫唤无不低微，然有秩序，与火焰的怒吼，油的沸腾，钢叉的震颤相和鸣，造成醉心的大乐，布告三界：地下太平”，接着有魔鬼过来与他讲地狱里的现状故事，等等。鲁迅的愤懑，“我觉得革命以前的我是做奴隶，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隶的骗。变成他们的奴隶了。” 一则籍鬼骂世之诗。

许地山有《鬼赞》一文，也把自己跌落进去了鬼故事里。借鬼的歌声，传布“一切皆苦，人生无常”，很浓郁的佛教理念。后来，他写了一部《道教史》。

周作人有谈鬼小文许数篇，每篇里必有鬼故事若干，例如，纪昀著《滦阳消夏录》卷四一条，“边随园征君言，有人冥者，见一老儒立庑下，意甚惶遽。一冥吏似是其故人，揖与寒温毕，拱手对之笑曰，先生平日持无鬼论，不知先生今日果是何物。诸鬼皆粲然，老儒蝟缩而已。”读后不禁莞尔。周作人说：“我对于鬼的故事有两种立场不同的爱好。一是文艺的，一是历史的。”倘若鬼的概念可作文艺谈，何不籍以作照片表述之为？由此，我甚是领略和感叹知堂老人的这句，“其内容本来并不以鬼为限，自宇宙以至苍蝇都可以，而鬼自然也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