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桀骜 中年执笔 晚年坦荡
2018-12-13陶若谷
武侠小说泰斗金庸
2018年10月30日,94岁的一代武侠小说泰斗金庸在香港去世。
金庸,原名查良镛,他的武侠小说早已成为经典,有华人的地方无人不知郭靖乔峰。除了文学家的头衔,他还是香港报业《明报》的创刊人、剑桥大学历史学博士、香港富豪榜排第64的企业家。
半个多世纪来,无论文学界、史学界、报刊界对他做何评价,其武侠神坛的地位未曾动摇半分。他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的一颗,领带扎紧顶到喉结,标准的国字脸上架一副细框眼镜。他用一支笔,创造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江湖。
一事能狂便少年
虽然出生在动荡的乱世里,但金庸的家乡海宁保持着一份难得的从容与安宁,使他平静地度过飘逸着书香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1941年9月,还在读高中的金庸在浙江《东南日报》副刊发表了一篇文章,讲他的一位好友被训育主任教训,末了训育主任说:“你真是狂得可以!”他在文章里写道,“狂气与少年似乎是不可分离的。固然,这可以大闯乱子,但未始不是某种伟大事业的因素。我要这样武断地说一句:要成就一件伟大的事业,带几分狂气是必需的”。文章的题目就叫《一事能狂便少年》,提到的这位友人不知是真有其人,还是他改编了自己的经历。因为一年多前,他本人刚刚因为在高中壁报上写了一篇讽刺训导主任的文章而遭到开除,不得不换到另一所高中。
当时,金庸的理想是当一名外交官,毕业后,他考到重庆一所大学念外交系,但由于大胆直言再次被开除。他曾在访谈里提到:“我的性格自由散漫,当外交官纪律比普通人要严得多,有外交部的朋友跟我说,你这个个性,明天进来后就被开除了。”于是,命运把他带进了人生的另一个方向。
“金庸”出世仗剑走香江
1955年是32岁的查良镛进入香港《大公报》工作的第七年。一天,副刊《新晚报》的时任主编罗孚找他,说梁羽生的《草莽龙蛇传》快连载完了,还没有想好下一部写什么,“小查,只有你顶上了。”
作为梁羽生的粉丝,每期小说他都看,可自己从未写过。发稿的日子到了,编辑派一个老工友上门,到他家里等稿子,并催他当夜九点无论如何要写出一千字,否则第二天报上就有一块空白。他看着老工友,来了灵感,就从塞外古道上一个老者写起:“年近六十,须眉皆白,可是神光内蕴,精神充沛”。
这就是小说《书剑恩仇录》的开头,也是金庸武侠神话的开始。故事里,故乡的海宁潮如万马奔腾滚滚而来,风度翩翩的陈家洛让人仿佛看见了徐志摩,而陈母“徐惠禄”的名字和金庸母亲“徐禄”只差一字,乾隆扑朔迷离的身世也来自幼时乡亲七嘴八舌的传说。署名时,他把名字最后的一个“镛”字一分为二,写上:金庸。自此,金庸横空出世。
金庸出生的年代,军阀混战连绵不断。1937年,八一三事变的烽火烧到嘉兴中学平静的书桌前。1938年前后,14岁的金庸随学校走上南下流亡之路。
金庸的十四部武侠小说里,很多故事都发生在易代之际,他将笔触投向了风起云涌的时局带给人间的苦难。晚年回看,金庸说,写郭靖时对文学还了解不深,是对理想人格的一种塑造。对“大侠”二字的定义和理解,他觉得在《神雕侠侣》里已写得很明白——“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是不为自己利益而去帮助别人,牺牲自己的部分越多,就越困难,这个‘侠’字就越大了。”
1959年,金庸离开《大公报》,和昔日同学沈宝新一起创办了《明报》。他回忆初创时压力很大,每天一睁眼,就欠两千字的稿子,小说和社论各占一半。“我的写稿速度是很慢的。一字一句都斟酌,所以一千多字的稿,往往是改了又改,起码花两个钟头。”人们如痴如醉追看的小说,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副业”。他的主业是办报纸。
三十三年间,金庸亲笔撰写了社评七千多篇。20世纪六十年代政治动荡,主打武侠小说的《明报》严肃起来,金庸在社评中提出“公正与善良”的办报理想,不再提“美丽、活泼”。他持续在公众面前发声,有人甚至放话:要消灭五个香港人,排名第二的就是金庸。
金庸多次说,《明报》是他毕生的事业和荣誉,是他对社会,对朋友,对同事的责任。
“大闹一场,悄然离去”
20世纪90年代《明报》股权转移后,金庸跟时代之间已没有多少互动。即便是乘飞机在两岸三地跑来跑去,出席各种“论剑”的学术活动与讲座,也不可避免地被指责“呈现大众看明星的娱乐化倾向,失去学术交流的本来意义”。
进入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担任院长一事,被学者诟病。退休的浙大历史系教授何忠礼对媒体说,当初浙大给金庸评博士生导师资格的时候,他曾参加过由历史系老师组成的基层评议。“别人都是三本著作和若干论文厚厚一叠材料,只有金庸是一张空白表格,上面写着‘查良镛’三个字。”
有不少人觉得,晚年的金庸孜孜不倦地四处奔走是追求声名。有人曾经问他,人生应如何度过?老先生答:“大闹一场,悄然离去。”
他在江湖中的过瘾,到现实中难以做到知行合一,但金庸仍不失坦诚。“要我财产完全不要,我做不到;妻子儿女都不要,做不到;名利不要,也做不到。”他也提过,当初来香港时两手空空,“如果办不好报纸,大不了两手空空再回去,重新来过。”那份潇洒犹在。茶余饭后,佛经和书桌成为他的精神慰藉。晚年在剑桥读书时,金庸说:“我姓查,笔名金庸,我要自己把握住这个‘查’字,多用功读书,化去这个‘庸’字。”
金庸的小说80年代传到内地,影响了不止一代人。当初的小读者,如今也已近不惑之年。尝过人生甘苦后,他们依然记得,光明左使杨逍怀念亡妻时,喃喃念着女儿的名字,“不悔,不悔”。如果在他的小说中选一个角色,金庸说愿做《天龙八部》中的段誉,“他身上没有以势压人的霸道,总给人留有余地”。
摘自《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