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之殇
2018-12-11刘玮
刘玮
在京藏高速公路上驱车驶过海东市平安区时,人们总能看到路旁一座风格独特的寺院坐落在绿树环绕的红砂石崖间。由于寺院的主体建筑外墙是白色,在红色山崖的映衬下格外醒目,所以这座寺院又被誉为“镶嵌在红崖上的白珍珠”。这就是在藏传佛教历史上具有深远影响的白马寺,一座经历了千载风雨的古刹。
白马寺又称“金刚崖寺”或“觉化寺”,藏语称为“玛藏观”。相传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在安多地区弘法时,他所骑乘的白马在这里死去,寺中塑了一匹白马泥像以示纪念,于是寺院就有了白马寺这个名字。白马寺的主体建筑是三层木结构经堂,像是整体上被镶嵌在山体之中。经堂的左侧是一块与山体分离的巨大土块,仿佛随时有可能倒落下来。土块的下面就是白马寺著名的金刚佛像。由于这尊造型古朴的佛像面朝湟水河,因此被称为“望河弥勒”。相传,正是由于这尊大佛的护持,其上方的那块危崖才始终没有坠落。初秋的湟水两岸,树木葱茏,青翠欲滴。置身于白马寺前,背后是安详静谧的寺院,面前是滔滔东去的湟水。在湟水岸边的一片葱郁中,红崖上的白马寺就显得更为壮观,给人以极大的视觉享受。
白马寺规模很小。即便就互助土族自治县境内的寺院而言,比它规模大、名声响的就有佑宁寺、却藏寺等。但就其历史意义而言,白马寺在整个藏传佛教发展史上都占有一席之地,因为这里曾是藏传佛教后弘期下路弘传的发祥地之一。
佛教自藏王拉脱脱日年赞时期传入西藏,在松赞干布、赤松德赞、赤祖德赞等赞普的支持下逐渐在藏地站稳了脚跟,不仅兴建了一批如桑耶寺、大昭寺、小昭寺等著名寺院,还取得了各个阶层民众的广泛支持。佛教的传入和兴盛,对发源于西藏本土的苯教造成了很大的冲击。那些支持苯教的贵族们并不甘心失败,他们一直在等待一个消灭佛教的机会。佛、苯之争的背后,实际上是不同政治势力间的争斗。公元九世纪中叶,藏王赤祖德赞在一次醉酒后被反对佛教的大臣们杀害,他的哥哥朗达玛被拥立为赞普。朗达玛掌权后,随即发动了大规模的灭佛运动,这使得佛教在西藏的传承中断了70多年。狂飙袭来之际,在藏地潜修的藏饶赛、肴格迥、玛尔·释迦牟尼三位僧侣用骡子驮着一些经卷典籍,经阿里逃到了南疆一带,但由于语言不通等原因,他们又继续跋涉到了青海。这三位保留佛法种子的僧侣后来被尊称为“三贤哲”。青海尖扎的阿琼南宗寺和洛多杰智合寺、化隆的丹斗寺、互助的白马寺、西宁的大佛寺等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三贤哲”在丹斗寺修行期间,曾收一个来自循化加入村的牧羊少年为徒。在为少年授近圆戒时,为了凑足五人之数,“三贤哲”还请来了两位汉族和尚。在白马寺经堂的第二层,如今就供奉着“三贤哲”和这两位汉族和尚的塑像。还有一尊塑像是刺杀朗达玛的僧人拉隆·贝吉多杰,他在行刺成功之后也逃往青海,在很多名山古洞中修行。相传当时“三贤哲”曾去邀请拉隆·贝吉多杰参加授戒,但他因自己曾杀过朗达玛,破坏了戒行而拒绝了邀请。
朗达玛在执政的第五个年头,被拉隆·贝吉多杰在大昭寺前用弓箭射死,从此吐蕃王朝陷入一片混乱与割据之中。在长期的动荡与战乱中,人们迫切需要寻求一种精神上的归依。于是,有的地方割据势力又想起了被禁绝的佛教。在这种情况下,首先是“阿里三围”的古象雄王从印度请来了佛法精深的阿底峡大师。阿底峡在仁钦桑波、仲敦巴等人的协助下,在雪域藏地重新播下了佛法的种子,开创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噶当派。藏传佛教的历史,以朗达玛灭佛事件为分界,之前的时期称为前弘期,之后则称为后弘期。阿底峡大师及其弟子对佛法的再度弘扬被称为是后弘期的上路弘传。与此相对的,则是发源于青海的下路弘传。
稍早于阿底峡大师进藏的一个时期,“三贤哲”在丹斗寺收下的那个牧羊少年已经成为一位佛法深湛的高僧。他后来成为藏传佛教后弘期下路弘传的播火者,被尊称为喇钦·贡巴饶赛。公元978年,鲁梅等10人特意从西藏远赴青海求法。时年25岁的喇钦·贡巴饶赛奉“三贤哲”之命为这10个人授戒、传法。这10个人回到西藏后,在雪域高原上再度点燃了佛法的燎原之火。从此,藏传佛教的历史进入后弘期。
“三贤哲”中的玛尔·释迦牟尼和藏饶赛两位大师晚年来到湟水北岸的一处红砂石崖下。他们看到这里前临滔滔湟水,背倚悬崖绝壁,景色清幽,环境宜人,于是就在崖壁上开凿洞窟修行。白马寺的藏名“玛藏观”就是为纪念二位大师而来。他们的弟子喇钦·贡巴饶赛晚年也住在这里修行,直到84岁那年圆寂于此。相传喇钦·贡巴饶赛圆寂后尸身不腐,于是弟子们在法体外裹以药泥,制成肉身像,并建造佛殿供奉。光阴流转,喇钦·贡巴饶赛的肉身像已经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如今,人们在白马寺经堂的第三层还可以看到他的泥塑像。
在高度重視历史文化遗产的今天,白马寺抖落千年历史的尘埃,重新焕发光彩,成为湟水河沿岸一处重要的名胜古迹。可是,白马寺这样一座历史悠久、意义非凡的古老寺院,却因地质原因而陷入岌岌可危的处境。寺院所在的山崖几乎全为裸露的红岩层,组成山体的红色砂砾岩本身就易受风雨侵蚀,容易崩塌。再加上山崖植被稀少,水土流失比较严重,该地一直是互助土族自治县地质灾害易发区域。今年夏秋,海东地区多强降雨导致白马寺所在的山崖发生滑坡。一些松散的土层禁不住岁月的侵蚀,纷纷掉落。山脚下有不少坠落的土块、崖体,寺院煨桑台的一大部分也已经垮塌,昔日的“玛什藏圣地”成了一处险地。为了信众和游人的安全,寺管会在各处路口张贴通告,劝阻游人不要冒险上山,但还是有不少心怀虔敬的信徒入寺朝拜。
走过白马寺前的小路,仰望那陡峭的山势和巍峨的殿阁,静静聆听那檐前的铁马在风中作响,天空中回荡着历史的声音。几间朴素的僧舍上着锁,房檐下一只年迈的黄狗在沉沉打盹。苍老、落寞的白马寺,我用心感受着你厚重的历史,我的手仿佛能触摸到你衰老的脉搏。荒凉和消亡不会是你的宿命,因为你承载了千年的时光和风雨,我相信必有内在的力量能使你永远地巍然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