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斯拉夫实践派的人学理论

田青禾

摘 要：上世纪九十年代，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发生剧烈的变化。我们可以从很多角度予以探讨、分析，但是有一点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是这些国家内部的一些重要思潮是推动东欧各国变化的原因。在这当中，东欧新马克思主义是一股尤为重要的思潮，这股思潮自我定义为“人道的马克思主义”，对现实社会进行批判。南斯拉夫实践派、匈牙利的布达佩斯学派等都是其中的重要流派，其中，又属南斯拉夫实践派影响最为深远。南斯拉夫实践派思想的一个重要范畴就是“人”，他们立足马克思早期著作理解马克思“人”的概念与范畴，指出，马克思主义理论并不是“人学的空场”。同时，南斯拉夫实践派通过人的概念将异化、革命、辩证法等马克思理论中核心的、非常有生命力的部分进行重新的转化与组合，形成了独特的话语体系。从南斯拉夫实践派对“人”这个范畴的阐释、与异化、革命、辩证法的关系以及南斯拉夫实践派理论产生的影响三个维度进行分析。

关键词：南斯拉夫实践派；人学；异化；革命；辩证法

中图分类号：G4 文献标识码：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18.33.087

1 南斯拉夫实践派对“人”的阐释

1.1 南斯拉夫实践派人学思想产生的背景

与其他几个社会主义国家相似，兴起于20世纪50年代的南斯拉夫实践派与二战后南斯拉夫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与实践是密切相关的。但是独特的国家历史又使其与其他几个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相比有着特殊性。在二战期间，南斯拉夫主要是靠着本国的武装斗争击退了外敌入侵获得了民族解放与独立，独特的发展历程造就了南斯拉夫共产党更鲜明的独立性以及规划自己国家发展的意识。不仅如此，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南斯拉夫与苏联已经有过重大的分歧。苏联公开承认南斯拉夫流亡政府的合法地位却对南斯拉夫共产党领导的政府不予支持，并且完全不顾南斯拉夫共产党与英美就南斯拉夫有关问题达成协议。二战后，苏联以各个社会主义国家的领导者自居，插手南斯拉夫内政，要求南斯拉夫搬照苏联模式，两国矛盾加深。1948年，苏联撤走了在南斯拉夫的军事顾问与专家学者，两国关系恶化。两国关系破裂后，以铁托为领袖的南斯拉夫共产党并没有屈服于苏联，而是进行一场全新的社会主义实践。他们以马克思的国家消亡理论为指导，尝试工人自治与生产资料社会所有。在当时苏联大国沙文主义盛行的社会主义国家中，南斯拉夫这种行为是具有反教条主义的积极意义的，这种试图反思、摆脱苏联教科书体系中僵化思想迅速成为国际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

1.2 南斯拉夫實践派人学思想的理论背景

南斯拉夫实践派一直奉卢卡奇为精神导师，不仅如此，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现象派的胡塞尔包括法兰克福学派都对其思想产生过重要的影响。但是，追根溯源，南斯拉夫实践派的思想是受马克思思想的启发，他们发现了马克思思想中人学的重要部分，而对人的阐释恰恰是被苏联学者所忽视甚至排除掉的因素，实践派坚持认为，马克思理论不是人学的空场，恰巧他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人。“马克思对于人的概念，甚至就是以马克思遗留下来的形式中出现的那个人的概念，也比所有其它现代的人的概念高明。”由于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在20世纪30年代蔡公开发表，使得南斯拉夫学派早期对马克思人学理论的研究受到了很大的局限，也正因为这样，卢卡奇在未看到《手稿》前，就推论出了“物化”的概念，也被南斯拉夫实践派称赞为“真正的、具有独到见解的和最富创造性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家。”

1.3 南斯拉夫实践派“人学”的内涵

有些西方学者认为马克思早期著作，特别是《1844年经济学手稿》中用了大量的文字谈论人性、人，但是后期著作中人的理论便消失了，还特意划分出两个马克思理论。而南斯拉夫实践派则将前期著作和成熟时期的著作进行梳理，并认为“人”这个范畴始终贯穿马克思的理论。代表人物彼得洛维奇认为，我们不能抽象地谈论马克思的人学理论，而是结合“实践”这个概念去谈，马克思人的概念只有和实践结合才有意义它并不是一个概念性的存在，而是对被异化了的人的反思与批判。

首先，人这个概念具体地展现在各行各业的人群中，彼得洛维奇用马克思的鸿篇巨制——《资本论》当中关于劳动的描述来叙述人的生存方式：“制造使用价值的有目的的活动，是为了人类的需要而对自然物的占有，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一般条件，是人类生活的永恒的自然条件，因此，它不以人类生活的任何形式为转移。”同时，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反对功利主义者边沁的一段话也被南斯拉夫实践派所强调：“想根据效用原则来评价人的行为、运动和关系等等，就首先要研究人的一般本性，然后要研究在每一个时代历史地发生了变化的人的本性。但边沁不管这些。”实践派指出，这表明马克思并不反对从一般意义上讨论人性，但是边沁把英国的市侩说成是标准人是不正确的，英国的市侩只是英国政治经济文化背景下的产物，也是具体的人，并不是一般化的人。同时，实践派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下，人类不能合乎本性的发展，只有在新的社会形式下，才能符合人类本性地进行生产。总体而言，实践派主张将把人与具体的实践相结合研究，才能改造世界。

其次，实践本身是一种有着强大能动性的行为活动，他不等于机械的劳动。人因为实践而存在着不同于人因为制作工具而存在着，正如实践派中比较温和的代表人物弗兰尼茨基主张“人是唯一地、实践地对待自己客体的生物。”实践派主张实践本身就是一种辩证的规定，实践包含着自己改变创造自己的历史的深刻意义。

第三，实践派主张从历史的视角看待人。当把实践看作人的生存方式是，会遇到一个问题：人的实践与动物的实践有和分别？彼得洛维奇回应道人是作为社会历史的人，“人是一个自我创造的存在物，始终创造和改变自身和他的世界，他必须是始终变化的。”人的存在是一个开放的存在，他没有终极意义的结束，他是不断发展变化创造的，也正因此，人不仅是历史的，还是未来的。

综上所述，实践派认为不能离开具体的实践去谈人这个范畴，谈到实践，就涉及到实践是否符合人的本性，因此，异化的理论便显得尤为重要，在这个过程中，革命与辩证法是两个有力的武器，南斯拉夫实践派将三者与人学理论相结合，创造出自己的话语体系，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引申出了更多的意义。

2 南斯拉夫实践派的人学理论与异化、革命、辩证法

对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来说，《手稿》的发现为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特别是其中的异化理论，被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当作反对僵化的斯大林模式的利器。南斯拉夫实践派更是十分重视异化：“当代实践的基本的人道主义问题均包含于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之中，”在一定意义上， “整个马克思主义是一个伟大的异化理论，”。由此可见，实践派将“异化”理论看作是马克思批判思维的核心。

2.1 “异化”的理论渊源

王若水先生曾说过：“我们现在使用的‘异化概念是创始于黑格尔，继承于费尔巴哈，完成于马克思。当然，还可以从黑格尔的异化概念中找到费希特和席勒的影响。”黑格尔的哲学体系是一个庞大的绝对精神体系。这个体系以“绝对精神”开始，并以“绝对精神”结束，是一个圆满的圆圈。绝对精神的运动是辩证的，即：自我存在、自我否定、否定之否定。在这个过程中，异化是重要的环节，异化是自我意识向人之外的世界扩展并成为现实的环节。黑格尔用“异化”表示绝对精神在纯逻辑中演化出自然界，自然界作为绝对精神的物质性依托，反过来与绝对精神相对立。这也是著名的“精神异化论”。而费希特的异化概念，则建立在对知识的认知层次上。为了发展康德的知识学，费希特建立知识的基础：绝对自我。绝对自我通过本原行动，找到了最初的出发点：自我，“而后自我设定自己本身”、“自我设定非我”、最后“自我与非我相统一”。那么，如何通过自我设定非我呢？费希特指出，要依靠“异化”这个过程。从黑格尔与费尔巴哈的异化理论，我们可以分析出“异化”的逻辑结构。首先，“异化”本身就具有一种主体与客体的二元结构。异化简单的讲就是主体发展成一个异于自身的另一个“主体”，并且与本身相对立，最后再通过“扬弃”的过程复归主体本身。其实，这个过程仍然是一个自我运动的过程，只要有了一个最原初的本体，异化的逻辑结构就可以带着这个主体进行自我运动。

马克思在《手稿》将异化做了四重规定，第一个规定马克思表述为：“工人对自己的劳动产品的关系就是对一个异己的对象的关系”，即工人与劳动产品的异化；第二个规定“异化……还表现在生产行为中，表现在生产活动本身中”，即工人在生产过程中的异化；第三重规定马克思用人是“类存在物”的说法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劳动还是人与类本质的异化；第四重规定马克思只用寥寥数语阐明为“人同人相异化”，马克思在异化劳动中把劳动者描述成具有自觉活动能力的类存在，劳动异化也是自我异化的过程，南斯拉夫实践派就围绕这种自我异化进行延伸。

2.2 南斯拉夫实践派“人的异化”

南斯拉夫实践派认为，人类历史最大的问题就是人的异化问题，马克思用异化理论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违背人类本性的现象。实践派所理解的异化为人的自我异化，这种异化只来源于人性本身，与上帝或自然没有关系，更与人的理念没有关联。异化的原因也存在于人的本身的活动当中，坎格尔加的一个经典命题“离开人无所谓异化”可以清晰地表达实践派关于异化的观点，“只有在对象性的外化过程中，即在人成为人（或自然成为人的自然）的过程中，才可能有真正的人的异化，即人的自我异化。”

一般说来，自我異化存在一个先天的逻辑缺陷，因为既然涉及到了异化，就一定会有一个还未被异化的原初本体，在对人的理解上会出现人本主义的先验逻辑。但是实践派的彼得洛维奇借助海德格尔的观点得出了新颖的结论：迄今为止，马克思所说的人的异化是不存在一种原始状态的，但这并不代表人的异化会永远持续下去，异化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当这个历史时期过去，异化就会被克服。弗兰尼茨基也主张，人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到自己是一切历史进程和各种复杂关系的主宰者，从而有意识地克服异化。马尔科维奇认为人们可以根据不同的形势作出不同的判断，促使自己的行为趋向自己的目标。人在实践的过程中也一直努力获得自由，但是得到的却是更大程度的奴役，其观点未免有些悲观：“当代文明的特征表明，大多数人迄今过的是一种异化了的，不光彩的生活。”南斯拉夫实践派的异化理论并没有停留在空洞的理论阐释上，更为重要的是它深入了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使之成为一种社会批判思维和理论。

2.3 人道主义与革命

南斯拉夫实践派也非常重视政治活动，政治活动是社会中的人活动的核心，政治是协调社会各种矛盾的手段，政治的最终目的是监利一中正确的价值，唤醒人的觉悟。所以，革命并不武力夺取政权，更重要的是在文化、社会生活领域改变人的生存方式。这种改变是人的生活结构的改变，这也与西马代表人物葛兰西等人的观点相似。由此可见，革命在实践派看来更是一种关于实现人本质的哲学范畴。

2.4 人学理论与辩证法

实践派试图证明，黑格尔把辩证法的主体归于抽象思维，而马克思通过人的感性活动把辩证法的主体重新回到人本身，但是恩格斯又把辩证法还给了客观自然。实践派认为辩证法也体现在人性的方方面面，每个历史条件不同，人性的趋向不同，这个过程就是人的存在的辩证法。

3 南斯拉夫实践派产生的影响

3.1 对僵化体系的挑战

南斯拉夫实践派理论从产生之日起，便带有论战性，它反对斯大林将马克思主义理论教条化，挖掘出“人”这个概念。这样，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实践派这个得到了扩展和引申，特别是他把异化、革命。辩证法这些马克思主义理论中非常有生命力的范畴与人学相结合，全新的地解释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并且实践派用这种理论指导本国的实践，追求人的自由和权利。打破了苏联僵化的模式与独断的话语体系。这启示我们，马克思主义理论也不是一种固定不变的终极真理，他会随着实践的变化而不断变化，与时俱进。研究马克思主义要立足文本，结合实际，切不可僵化理论模式，陷入断章取义的错误。

3.2 对社会生活的反思

实践派并没有停留于空洞的理论，而是将视角转向了社会生活、文化批判等领域。他们用异化理论反思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各种缺陷，提倡恢复人的意识、克服异化。他们主张用文化整合社会、倡导用文化塑造人，“文化是这样一种过程和结果，即通过人对一种更人道的生活的设计而转变为一个新的世界来实现人的人道化。在创造文化的过程中，人能更好地决定其存在的问题，不断地发展其新的生活方面，以满足其基本的需要，丰富其动机，并发展为一个更全面的人。”

3.3 争议性问题

南斯拉夫实践派强调从本体论的角度理解实践，甚至认为马克思主义是“实践唯物主义”，这与“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存在着很大的分歧。后两者虽然也强调实践的作用，但是南斯拉夫实践派更倾向于用实践消解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二元对立。

4 结语

南斯拉夫实践派的理论为我们打开了一个新的视野，由实践派倡导的人道主义精神也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新时代的历史方位下，我们也应该采百家之长，发展21世纪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感悟马克思主义的真理力量。

参考文献

[1]《哲学译丛》编辑部.南斯拉夫哲学论文集[M].北京：三联书店，1979.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275.

[3]人道主义、人性论研究资料第四辑[M].北京：商务印书馆， 1965：64.

[4]衣俊卿.现代性焦虑与文化批判[M].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07：206.

[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57.

[6]《哲学译丛》编辑部.关于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问题的论争[C].北京：三联书店， 1981：184.

[7]马尔科维奇，彼得洛维奇.实践一南斯拉夫哲学和社会科学方法论文集[M].郑一明，曲跃厚译.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0：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