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陕西师范大学
2018-12-08王红相
我是一名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90级的学生。
考上大学之前,我并不知道我应该上什么样的大学,也并不知道我就一定能考上大学。只是在一个汗流浃背的下午,我一个人在一片田地里被沉重的农活压弯了腰的时候,才迫切地想着要跳出农门了。我就是个农民的儿子,并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目光所及,也就是眼前的那一片天。
我的老家地处关中平原,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偏僻乡村。父亲老实巴交、目不识丁,母亲宅心仁厚、勤勤恳恳,他们一直默默无闻地支撑着一个贫困的大家庭。那个时候的大学极难考,十里八村的,考上大学的少之又少,一个村有时候一年出不了一个大学生。虽然我从小书读得还不错,但父母对于我的态度,也还是听天由命的,能考上大学,他们不怕累,考不上大学,他们也不责备。不是父母不严格管我,而是沉重的生活使他们自顾无暇,压根儿不敢抱太大的奢望。
如果我走出乡村,做一个吃公家饭的城里人,他们高兴,儿子有出息,却也担心,儿子离家远了;如果我守在家里,做了个农民,他们担心,儿子要吃苦受罪,却也高兴,儿子可以守在身边,一起守着那份并不算大,却足以温饱的家业了。无论如何,父母于我,都是恩重如山的人。
在1990年以前,我只进过县城,对于大城市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当我一个人来师大报到的时候,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我在火车站看见有通往师大的车,扛着行李就上车了,售票员让我买票的时候,才知道上错了车。那时候火车站通往陕西师大的是3路公交,票价只有1毛钱。
大概三十分钟后,我到了师大。那个时候的师大校门,一点都不气派,大门左侧,是中文系的教学楼,右侧是地理系,正对着的是图书馆,一座仿古的建筑,是学校的标志性建筑。在这些建筑物的中间,有草地,有凉亭,有喷泉,也有一条通往校园深处的小路,我就是在这条路上,被接进了中文系的男生楼,9号学生公寓。那时候教学楼不是新的,公寓楼也不是新的。就是在这样一个不太崭新的环境中,我的四年大学生活开始了。
我记得,那个时候上大学不用交学费,而且还有补助,男生每月31斤粮票,女生28斤,男生不够吃的时候,经常盯着女生的饭票。那时候,人们的生活水平不高,但师大的伙食却不错,以至于今天还流传着“吃在师大”的戏谑,而且师大的饭票居然可以在周圍一些商店通用,好像上师大,也是一件蛮荣耀的事情。
师大多美女,中文系更是这样,至少我就经常见那些高傲的工科男有事没事地跑过来。身处美女包围圈里的中文系的男生们,却多半很木讷,他们的风花雪月是写在文章里的,并不浪漫,那段不浪漫的往事,却裹着纯纯的友谊,要一辈子留在记忆里了。
我记得,那个时候每个周末,学校都要放露天电影。通常是男生扛着凳子,三五个一伙儿,如果能约几个女同学,那场电影就会看得特别有滋味了。去早了,电影没开,就打扑克,男生女生打升级,没人计较输赢,赢了的人开心,输了的也一样开心。在红红的夕阳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三年级的时候,看露天电影的人渐渐少了,后来学校也就不放了。那些有了男女朋友的,再看电影,都去了正规的电影院,落了单的男生女生们,只好看书,准备考研究生了。我的一位同学,很没落地给自己的宿舍取了名字,叫寂寞山庄。
我记得,那个时候的军训,很苦,大约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其中有一个月,是在当时的西安陆军学院渡过的。从来没想过自己一口气要跑十几公里,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比地板还脏,从来没想过要把被子叠得四方四正,从来没想过吃饭前还得唱歌,从来没想过看电影还得整队,从来没想过说话前还得打报告。军训,让我体会了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没黑没明地训练,走队列踢正步练瞄准拉歌紧急集合汇报表演,男生黑了,女生也黑了。军训结束,当我们一路欢歌,穿着统一的军训服,整齐地走进学校大门的时候,有人开玩笑:“咋才一个月,男生女生都一个样了,从非洲回来的吧!”
我理想的大学十分简单:先生们认真教书,学生们认真学习,管理者认真服务,大学里的所有人都认真地生活。
先生们的本职是教育,搞不搞科研,是私事,搞得好,有名有利,挺好,但不能把与这些名利有关的各种情绪带进课堂,给学生制造了各种各样的压力;学生们的本职是接受教育,他学的是先生的业,看的却是先生的人了,先生正,学生也就正了,二十岁左右的孩子们,再怎么着,性格却未必定型,他们的人生或许才刚刚开始,如果有幸碰上了一个用心工作,坦荡做人的先生,或许会产生无法想象的影响。
管理者的本质是服务教育,从来不把自己当成一个官员,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只有勤勤恳恳的态度,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先生们把课上好,学生们能好好地成长。二十年前的陕西师大,虽然不是特别有名,但正是那样的一所大学!
清华大学先校长梅贻琦先生在1931年就职演时说了这么一句话:“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这句话现在是非常有名了,所有的大学都想有大师,但很少有人考虑,什么样的人才是大师,大学里为什么一定要有大师?大师离我很遥远,可是师大离我很近。师大爱过我,我也爱着师大。比起那些以大师标榜自己的大学,师大是务实的,这里有太多的先生们把全部的精力用在了教学上,耳濡目染之间,我或许正在传承着师大的精神。
我固执地认为,师大也有大师,非学者之大,实师者之大,或许正是因为有了师大这些默默无闻的先生们,我们期待的大师才会在以后的某一天,从厚重的土壤里破土而出。如今的我,也像我的先生们一样,把一生定位成了一名教师,当越来越多的人说学生难教的时候,当越来越多的教师误入歧途的时候,我时刻记得自己是一名师大的毕业生,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我希望能够有和师大的先生们一样的荣幸,为培养大师而做一点事情。
如今,再回师大的时候,图书馆还在,图书馆前的水池与假山也还在,如果是万物萌动的春天,图书馆两侧的那几树白玉兰幽然而立,一树的淡雅,满园的清香了。我和我的同学们,就是在这几株玉兰树下相识、相知而后分离,毕业照还在,但人已经不是从前了,好些,记得,却不认得。当年那个一头乌发的青葱少年,早已是两鬓斑白,而那些长发飘飘的美女们,虽然风韵犹存,却也是满脸的褶子了。岁月该有多么的不堪呢!
我们都老了,可是师大依旧年轻,在以后的日子里,师大四年,打打闹闹还在,恩怨情仇还在,一辈子与师大的缠绵与纠结,也一定还在了!
作者简介: 王红相,陕西师范大学1990级中文系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