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香

任瑞成

城里新开了一家全猪馆，去吃过的人都说奇香。奇香是方言，意为能勾起味蕾深处的馋虫，吃后回味绵长，吃了又惦记着再吃。

奇香的信息源源不断地传进王老师的耳朵。作为资深食客，王老师自然对此甚为惦念。只是无人请吃，自己又不想做东，再说自己掏钱去吃，再奇香也会吃不出感觉来，只好一等再等。

好在时间不长，有学生家长找上门来请客，王老师就主动说去“奇香”一回。

奇香全猪馆店面不大。王老师一进厅堂，迎面与正在招揽生意的店老板碰个满怀。

俩人同时一怔，还是店老板反应快，胖乎乎的脸上笑容又夸张了几分：“哎呀，王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张劲啊！”

王老师哪能不记得，这张劲是他在乡下任教时的学生。他轻拍了一下张劲的肩膀，说：“可喜可贺啊，这些年你发达了，店都开到城里来了。”

张劲一直把王老师送进包间。

接过学生家长递过的茶杯，王老师明显有些走神。

张劲的确是他的学生，一度还是心爱的学生。天下爹娘爱勤孩，做老师的厚爱好学上进的学生亦在情理之中。月考、季考、期中考、期末考，张劲一直在班内领跑。

张劲在作文中直抒胸臆：他向往山外的世界。每次回家看到父亲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机械地买猪杀猪煮全猪，不禁悲从中来。甚至回村老远闻见家里飘出的全猪味儿，竟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王老师掌握了张劲的思想动态，师生单独有过一次深谈。王老师嘱咐张劲说：“人贵有志，志贵有恒，朝着你理想的目标跑步前进吧。抽空儿我去你家家访，让你那只知道在猪身上打主意的父亲尽心尽力支持你。”

杯中茶水喝了不到一半，全猪肴摆上桌：猪肠、猪心、猪肝、猪肚、猪耳、猪嘴巴子……油光闪亮，香气扑鼻。佐以色彩鲜艳的酱、醋、花椒、葱花、蒜末、姜末、香菜等，宾主早已按捺不住，边蘸边吃，一吃口舌生香，越吃越爱吃，美不可言。

那次到张劲家家访，也是暴吃了一顿。只是宾主不讲斯文，赤手边撕肉边蘸着自家酿制的酱油吃，吃法古朴，颇有原始遗风。

吃肉喝酒到高潮处，张劲的父亲挥舞着油乎乎的巴掌，冲王老师说：“你们当老师的一个月就挣那点儿死工资，要是自掏腰包放开肚皮吃这么一回，老婆孩子就得跟着喝半拉月西北风。你幸亏教着我儿子，好好解解馋吧！”看到王老师猛然停止了咀嚼，张劲的父亲补充说，“教着俺这么争气的儿子，也是你当老师的福气，俺儿子成绩那么好，没少给你争脸吧！”

王老师顿感痛彻肺腑，心被压缩成硬硬的一团。他的情感世界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颠覆与亵渎。

从张劲家出来，手里多了一包全豬。王老师几次想把手里提着的全猪像扔垃圾一样扔到野外的沟壑里，最终忍住了。

几天后，一直休息不好的王老师以优等生与学困生结对帮扶的名义，把班内同学座次进行了大幅调整。张劲的身边多了几个调皮捣蛋的差生。

一周后，张劲哭着央求王老师换座次。王老师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说：“一帮一、一对红，不让一个差生落伍活动是学校要求开展的，都知道你是尖子生中的尖子，我想帮助你也实在找不出理由。”

张劲转身离开的瞬间，泪眼闪烁中，眼神是那么忧伤与绝望。

期末结束，张劲尚在第二梯队领跑。

学年结束，张劲已经在中游偏下位置徘徊。

从包间出来，王老师通体洋溢着奇香无比的味道。

张劲用厚实的大手递给王老师一个重重的方便袋，说：“老师，这全猪，凉透了再吃别有滋味。”

王老师接过来，仿佛不经意地打量着张劲，心想，如果当年没有改变他的轨迹，他不可能子承父业，恐怕人间也就少了一道美味，哪里轮得到他到城里显摆呢？如此这般，他还真应该感谢我当年的座次调整呢！

这样想着，王老师心安理得起来，甚至有了恩人自居的意思。他提着方便袋，摇头晃脑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