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短篇小说)
2018-12-07李智明
李智明
我和她邂逅在南方一个美丽的小岛上。听了我的故事,她哭着说,原来男人和女人一样,都有刻骨铭心的苦痛。在那几天里,我们形影不离。分别时,她说如果我想她,就到江南那座城里一个叫飞鸟的酒吧找她……
梅雨季节,我来到江南的这座城市。一段时间以来,我耳边总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催促着,“快些去吧,无论如何是要去一趟的。”我从未遇到过这样奇异的事情。
对于这座城市中的陌生的一切,以及在这里可能发生的事情,我的心中越是充满期待,就越感觉到忐忑不安。在此之前的岁月里,我一直循规蹈矩,像是日出日落,我的轨迹也从早到晚,在家与单位之间摆动,寂寞而又无趣,安稳地度过了我的前半生。
就像沿着一个圆行走,走完了一圈,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如今,我终于又是一个人了。可是,那又如何呢?我相信,如果事与愿违,那么上天一定另有安排。
鲍生赶过来接我,他是我儿时的伙伴。当年,他去日本读大学,毕业后娶了一个日本姑娘做老婆,为他生了一双儿女。回国后,他们一家在这座城市里快乐地生活。我与他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不久前,我们在中学母校的校庆会上再次相遇,重新续上联络。信息时代,不再“远亲不如近邻”,挚爱亲朋们也不必在同一座城市生活,只要有网络,同样天涯咫尺。
鲍生重情好客,早已替我安排好这期间的住宿与行程。他在家里说话算数,他说这是娶日本女人做老婆的福利。
一切收拾停当,我的心情也慢慢沉静下来。“你知道一个叫飞鸟的酒吧吗?”我问他。
“飞鸟?”
“对,是叫飞鸟。听说是在这座城的中心地带,是一个日本人经常去的地方。”
“也许,我曾经去过你说的这个地方。不过,人们一般都不叫它飞鸟,而是叫作明日香。”于是,他领着我去了那里。
绵绵细雨中,我和鲍生穿行在夜色里,潮湿的光晕使眼前的景物增添了些许迷幻。 “就是那里了。”鲍生指着对面的那座大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我看到那是一个很不起眼儿的地方,在大厦底商的一个角落里。我想,如果没有他来做向导,我自己找来必定要费一番周折。
门口没有霓虹灯,也没有挂一些灯笼之类的装饰物。一块白色的方形灯牌挂在门边的墙壁上,上面用美术字体写着“ASUKA”。鲍生告诉我,ASUKA翻成日语写作“飞鸟”,但不是我們汉语中“飞鸟”的意思,它指的是日本奈良县中部的明日香村附近的一片地区,是个地名。
酒吧的门关着。鲍生拉开门, 门后面系着一个摇铃。他拿起摇铃晃了几下,铃发出清脆的铃铃声。我跟随着他迈步进去,在弥漫的黄色灯光里,温暖的气息一下子笼罩住我。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我的心里充满了未知和忐忑。
“以拉夏以马赛!”一种只有在日本动漫中才可以听到的女孩声音传了过来,也不知道这种声音是从动漫中学来的,还是日本人就是这样说话的。随着话音,一个穿着白色衬衫黑色短裙的女孩出现在我们面前。她梳着齐耳的短发,额头上留着刘海,双手放在膝前,不停地弯下腰鞠着躬。
“她说欢迎光临。”鲍生对我说。他又转头对女孩说,“我们两个人。”
女孩听见我们说汉语,就止住了鞠躬,笑容和表情更加放松了许多。她安排我们坐下,仍然用动漫中的声音问:“请问喝点什么?”
“Asahi黑啤酒。”鲍生替我做了主。
趁她去取酒,鲍生说这种少女的装扮叫作“萝莉”。他还问我,“是不是很可爱?很卡哇伊?”我说是的。我索性就叫她“小萝莉”吧。
这家酒吧并不很大。北面墙上,从房顶到地面,镶着一整架木制酒柜,占据了多半个墙面,各式各样的酒瓶或是摆着或是插在酒柜上。酒柜的两边,各挂着一个液晶电视,播放着轻柔的乐曲。酒柜前是L形的木制桌台,除“小萝莉”外,另有两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招待坐在里侧,她们同样用汉语招呼我们俩,“欢迎光临!”所有客人都是坐在桌子外侧,这张桌台大概可以同时接待十来个人的样子。靠着南面墙边,被隔成了几个小包间。如果说L形桌台适合独自来的客人,那么包间则更适合几个一起来的朋友聚会。
此时时间尚早,酒吧里只有三个女招待和四五个客人,我之前的紧张情绪逐渐缓和下来。“小萝莉”说,客人们一般会在九点半以后陆续到来。而且在那个时候,酒吧里还是可以唱歌的呢。
在L形桌台的短边上,坐着一胖一瘦两个男人。我们俩人则坐在刚好拐过来的地方。我的左边挨着那个瘦的,我的右边是鲍生。桌台的另一头,远远地坐着一个男人,中间的座位空着。刚进来时,三个女招待都和我俩打过招呼,她们说的是汉语,所以我断定,屋里我们五个人是中国人,其余的人可能是日本人。
“小萝莉”开始把啤酒、几种水果、干果之类的一样一样端上来,一人一份摆在我们面前。这时,有客人叫“小萝莉”,她赶紧跑过去招呼。鲍生说,日本男人为了减压,下班后通常不待在家里,而是到这样的酒吧喝酒,和女招待聊天。女招待则是陪男人聊天或聆听男人的诉说。其中的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招待坐了过来,和我们说话。鲍生和她聊得挺带劲,两个人笑声不断。我没什么可说的,旁观这些陌生人倒是不错的选择。
那两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招待,脸抹得白白的,眉眼描画得很精致。她们的发型也相同,都是把头发梳到脑后扎一个髻。我想,这是日式的妆容吧,竟使我不能一眼将她们区分出来。
男人们都在喝酒。那个胖子的面前摆着一瓶12年份的老伯威威士忌,刚才就是他把“小萝莉”叫过去的,两个人不知道还在说着什么。我曾经研究面相多年,自诩看人很准,但我不知道这种相面的经验对日本人是否有效。如果是中国人,长成胖子的这种面相之人,应该是忠厚义气的。我有一个朋友就是长得这样。他诚信义气,喜欢开车旅游。但他从不开名贵的轿车,而是把一辆面包车改装成房车,并取名“蜗居一号”,开着它周游全国。
瘦子的面前是一瓶哥顿牌金酒,酒杯里漂浮着几块冰块。在我认识的人中,我的一位兄长与瘦子相貌相似。那位兄长具有很高的威望,就像小说《天龙八部》里的乔峰,爱喝酒,爱交朋友。他喜欢写诗,而且写得非常不错。多年前,他的一首写门票的诗发表在一家晚报上,而那时我还在上中学,我把那首诗剪贴在日记本上,还在旁边写了一段读后感。多年后我与他相识,我把那个日记本拿给他看,他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放,从此视我为知己。
我突然想到,用朋友的相貌来对比日本人的相貌,也许是对朋友的不敬。由于这种不敬的联想,我的心中又生出了强烈的负罪感。我坚信,老祖宗传下来的面相之说,一定只适用我们自己族人。就比如坐在最边上的那个愣头小子,别看他的头发长得又黑又密的,可是一对深眼窝里却长着一双小眼睛。我们中国人根本不会长成这种怪异的长相。老祖宗的那句话是对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面相乎?我今后不会再用朋友的长相对照外国人的脸了。
铃响再一次响起,“小萝莉”这次迎进来的是一大一小两个客人。大的是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中年男子,面色忧郁。小的是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金发洋娃娃,大概两三岁的样子。看样子,这是一对父女。白衣男子在中间的一个空位子坐下,“小萝莉”从酒架上拿下半瓶Iichiko亦竹烧酒给他。看来这是一个熟客。他开始喝酒,一声不吭。
也许只有我对小姑娘的到来感到惊讶,难道酒吧不是成年男性特有的场所吗?我没想到的是,小姑娘发现了我在对她进行窥视,反而径直绕到L形桌台的内侧,坐在了我的面前。她看了我一眼,并不说话,低下头摆弄手中的洋娃娃。看着她,我的心宁静安详。如果将来我能有一个女儿,她的这个样子就很好。
她突然抬起头,用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望著我,“叔叔,我的娃娃坏了,您能帮我修理一下吗?”她居然说的是普通话,而且称呼我用“您”而不是“你”。看着她的双眼,我莫名地觉得这个孩子与我有缘。我愿意为她做些什么。虽然不知道她的娃娃是如何坏了,但我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好的,我试试看。”我接过来,原来是娃娃的一只手从手腕处脱掉了。娃娃的手关节原本就是活的,插回手腕前端的孔里去就好。我递还给她,她很开心,抚摸着娃娃的手说:“现在你不疼了吧?”然后抬起眼冲我嫣然一笑,说:“谢谢叔叔!”
我的心被她的嫣然一笑融化了。我问她:“你几岁了?”
“两岁半。”
这时,那个白衣男子说了一串日本话,小姑娘应了一声,然后对我说:“叔叔,我得回家了。再见!”
白衣男子拉着她的小手,往门外走去。出门前,小姑娘回过身,用另一只手冲我摇了摇,然后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那个小姑娘经常来这里吗?”我心中不舍,问“小萝莉”。
“当然。她是老板的女儿嘛,每天都会来的。”
哦,原来她是老板的女儿,难怪会坐到桌台的里侧。我心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奇怪情绪,我对小姑娘多了一种怜意,而对她的爸爸——那个白衣日本男人,在天然的厌恶感上又多了一层恨意。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糕,我的情绪开始低落下来。
“可以唱歌啦!”
“小萝莉”的动漫女声响了起来。她仿佛是要使酒吧里面沉闷的气氛变得欢乐起来。她捧着一沓歌本,谁需要就在谁的面前放一本。歌本很厚,也很陈旧。
“老歌好,新歌我都不会唱的。”鲍生冲我笑笑。他来过这里,知道晚上九点半以后是可以唱歌的。他示意女招待递给他一支话筒,不用看歌本,张口点了一首德永英明的《在我身边》。我并不知道他的日语水平如何,但是听他的歌唱得非常好听。酒吧里的人们,包括那些个日本人,都随着歌声轻轻摇晃着头,两只手轻轻地拍着。一支歌唱完,大家热烈地鼓掌,那个瘦的日本人满面笑容,对着鲍生咿哩哇啦地说了一堆话,我猜是夸奖他的意思。两个人开始用日语对话,大概是问起鲍生在日本的一些经历。
说着说着,瘦子也来了劲头。他起身从墙边拿起一把木吉他,调了几下弦,自己弹唱起来。歌词我听不懂,但歌的曲调是熟悉的,是香港天王张唱的《每天爱你多一些》。于是,大家又摇头晃脑,双手打着节拍。这些动作应该是日本人的习惯了。瘦子的发声很奇怪,每到高音处,他的声音就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记得老家村里的老人说过,当年日本鬼子唱歌像鸡叫,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看来,日本人的发声真是与我们中国人不一样的。
“天王张确实厉害,他的歌连日本人都会翻唱。”我小声和鲍生说。
“这是桑田佳佑作词作曲的《真夏の果実》,天王张是翻唱人家的。”
“操!”我愤愤地骂了一句脏话。多年来,我一直挺喜欢这首老歌。这首歌唱起来难度有些大,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唱的,所以没有被唱俗。可它居然是首日本歌!我心里对天王张也产生了不满,好像我的情感是被他欺骗了。我以后再也不听这首歌了。
胖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口风琴。他把吹管塞进嘴里,就像叼着一支烟斗。瘦子对他说了几句,胖子点点头。看来,他们是要合奏什么。瘦子扫了一下琴弦,琴声似水般流了出来。停顿了一下,他开始分解和弦弹奏起来。一小段前奏之后,胖子也开始吹奏。音乐声中,我看着胖子肥厚的手掌和粗大的手指,抚摸着那个玩具般的琴身,竟毫无违和感。
乐曲依然是熟悉的。没错,这首歌的歌名是《跟往事干杯》,我们每次去唱卡拉OK,在场的人几乎都会合唱这一首歌。难道又是日本歌吗?果然,鲍生在我耳边说:“长渕刚的《干杯》,咱们以前听的是翻唱的中文版。”这首歌唱完,大家都鼓掌。瘦子和胖子自己也鼓掌,并且面带笑容看着我。我不能让他们说中国人不懂礼貌,也就鼓起掌来。于是,他们大声笑着,举起杯子和我们一一碰杯。
鲍生和他们玩在了一起,喝酒唱歌,有说有笑。我开始觉得愤懑,满屋子全是鬼话,以及半夜鸡叫。这里是他们的欢乐场,与我无关。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我的孤独,“小萝莉”坐到了我的面前。她给我杯里倒满了酒,陪我干了一杯。她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告诉她我从来的地方来,到去的地方去。我问她酒吧老板的事情,她说老板刚刚出去了。关于老板的事情,她也不太清楚。我又问她自己的情况,她说她在这里只是兼职。她白天在一家IT公司上班,晚上过来打工,这样的生活已经一年。她可以听懂一些日语,但说得不太好。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不再是“小萝莉”了。我们又干了两杯啤酒,她说她在这里是因为一个日本男孩,那个男孩经常带她到这里来玩。一年前,那个男孩说要回一趟日本,回来会向她求婚。可是男孩一去就杳无音信。从那时起,她开始在这里兼职,她希望有一天能够再见到那个男孩。
酒吧里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也有客人离开。当有人要走时,他的朋友们就会站起身来,互相鞠三个躬。想到当年他们那些禽兽不如的人和事,这些个日本人,还真是些矛盾的人呐。门开处,一个男人走进来,是酒吧的老板,也就是原先走掉的那个白衣男子。他又独自回来坐下,面无表情,不声不响地继续喝他的Iichiko。这次,仔细观察着他,他是一个外表酷似高仓健的男人。
白衣男人喝着喝着,开始哭泣起来。酒吧里的男人们兴高采烈,没人关注他。也许是因为一个男人在众人面前哭泣,让他的同胞们看不起了。三个女招待围在他身边劝解他。不久,他起身离去。不知道这个男人经历了什么,看着他“高仓健”般的背影,我想一个成年男人如此哭泣,多半与女人有关。
哭泣的男人心里一定藏着深情的故事。三年多前,我也曾哭泣过,而且是在一个陌生女孩的面前哭泣过。那次的哭泣,就像洪水冲破了堤坝,又或者说是雨过天晴。当时,我正遭遇情感危机,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我无意于此间,说出那些我无法忍受的细节,我能说的是,三观不同而又性格倔强的人在一起,那种折磨令人痛苦不堪,如果用一个词来描述,那就是生不如死。我不想一辈子这样生活,我当时能够想到的,只有离开,展开一场胜利大逃亡。
逃离途中,我选择了一个人的旅行。我来到南边的一个小岛上,那是一个美丽的小岛,海水清澈,沙滩细软,岛上生长着茂密的椰树和芭蕉林。就在那个岛上,我遇到了一个女孩。
那个岛不大出名,外人来的不多。岛上只有一家旅店,位于岛的中央。那天的傍晚时分,我们同时拉开自己的房门,就面对面地相遇了。她穿着一件浅黄色长裙,长发垂肩,是一个漂亮女孩。此时此地,她就像是一个仙女降临到凡间,令我惊讶和赞叹。她的出现是上天的安排,一下子把我紧闭的心门打开,使我布满阴霾的内心世界重现光和蓝天。
出于礼貌,我让她先行。我们出了旅店,在通往海滩的路上一前一后地走着。道路从一片芭蕉林中穿过,曲折而漫长,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再有就是从芭蕉树顶飞过的鸟儿。我跟在这个漂亮女孩身后,欣赏着她的曼妙身姿。阵阵微风拂过她的身体,带着她的体温投入我的怀抱。我呼吸着她身体散发出来的香气,希望这条路能够更远更长一些。
她走得不紧不慢,要想跟在她的身后,须得放慢脚步。可是这样做的结果,很容易让她察觉我的心思,惹得她笑话。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觉得应该和她打个招呼。我追上几步,说声你好,然后我们就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前行。那天晚上,我们一起看夕阳西下,坐在温暖的沙滩上仰望星空,听海浪拍打着海岸。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结伴在岛上四处游荡。岛不大,我们却每天都有新的发现。我们找到了一座山、两个渔村、三个庙,岛上竟然还有一个教堂和一个小酒吧。我们喜欢看渔船出海带回来的收获,学会了辨识那些被捕捞上来的海洋生物的种类和名称,还学会了和渔民讨价还价买些新鲜的鱼虾贝类。我们曾经试图跟随渔民出海,但找了几户船家,都被拒绝了。为了达到出海的目的,我们在两天里接连两次买了同一条船的海货,想借此与人家拉拢关系。我找到那条船的船老大,为他点上一支香烟后,向他诉说了我们想出海的愿望。
船老大使劲吸进一口烟,再从两只鼻孔里喷出来,他摇摇头说:“没有人会带你们去的。”
我又递给他事先准备好的两瓶白酒,说:“我们只是想去看看,不会惹麻烦的。”
船老大并没有接我的酒,而是斜眼看着站在远处的她说:“女人不能上船。这是规矩。”
好像确实听人讲过,这个地方的渔民有“女人不能上船”的规矩,说什么“女人上船船必翻”。我知道再求他也没有什么用的,在这个岛上没有人会让她上船。船老大说可以带上我,可我当然不能抛下她独自前去。
由于我的义气,她提出请我去那个酒吧喝酒。其实那家店不能叫作酒吧,除了门口涂着“酒吧”两个字,怎么看都是一个乡间的小酒馆。酒馆里的客人始终只有我们两个,如果你不叫老板拿酒,他就只会躲在里间不出来。
“我觉得来这个岛上玩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
“每个人都有故事,只不过快乐的故事都是一样的,而悲伤的故事各有不同。”
“你的故事是快乐的呢,还是悲伤的?”
“为什么不先讲讲你的故事呢?”
她的故事并不復杂。她从小在父母的关爱中长大。后来和男朋友一同去日本,在北关东的枥木上大学。然而,男友在毕业前提出了分手,同时宣布与一个日本女孩订婚。她回到国内,一个人来到江南的这座城市生活。
“该你了。”
我向她讲述了我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她听着听着就哭泣起来。
“原来男人和女人一样,都会有刻骨铭心的苦痛。”
“人若有情就会有痛苦。”
“可是人活着,不就是为了情吗?”
我们诉说心事,我们相拥而泣。两个萍水相逢的人,本就没什么好忌讳的,在酒精的催化下,互相把自己交代了个干干净净。从那天晚上开始,直到离开那个小岛,无论白天黑夜,我们始终形影不离。
我们一起离开那个小岛,然后我回到了北方,她回到了江南。仿佛是一种默契,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始终都没有给对方留下联系方式。然而就在分别前,她突然说,我如果想她,就去江南的那座城市中心一个叫飞鸟的酒吧找她。她会在那里等着我来。没想到的是,三年多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她给我的那个不确定的地点,也像磁石一般,不断吸引着我前去。然而我也一直在踌躇,像我这样身份不清不楚的人,怎么会有资格去找她,我能给予她所想要的吗?当然,我也一直竭尽努力,只是为了再次见到她时,能够做到问心无愧。
如今,我终于来到了这座城市,来到了这个叫作飞鸟的酒吧。而她,已经嫁给了酒吧老板,一个外表酷似高仓健的动不动就哭泣的没有出息的日本男人!而且,她的女儿都已经两岁多了。从时间上看,她根本没有留给我时间。说什么“等着你来”的鬼话,只是一时冲动的胡话吧。女人说的话,果然是不能作数的。
逝去的时光和往来的人,像飞鸟一样,飞走了就不再回来。我对自己说,总有一些人会慢慢淡出你的生活,你要学会接受而不是怀念。飞鸟,呵呵,这名字起得可真是好啊!
在我离开梅雨季节的江南之城以后,鲍生有一天在朋友圈里发了几张照片,并留言说,“时隔三个月,我又来唱歌了!”照片里,他手握着话筒站在中间,左边是一个瘦子弹着吉他,右边一个胖子吹着口风琴。背景深处,是一个穿着浅黄色连衣裙的长发女人搂着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姑娘。
我给鲍生点了赞。我还在下面留言:
“那个搂着小姑娘的女人是谁?”
“她是酒吧的老板啊。”
“她是老板吗?老板不是那个爱哭的‘高仓健吗?”
“当然不是。听说‘高仓健是老板的追求者,追了几年老板都没答应,所以一喝酒就伤心,哈哈!”
“那他不是小姑娘的爸爸?”
“从来没人见过她的爸爸。也许在日本吧,谁知道呢?”
我看着手机的屏幕,眼睛有些模糊,我用手揉了几下,接着问:
“你说那个酒吧还叫什么名字来着?”
“飞鸟?”
“不是这个名字,是另一个?”
“明日香。”
“对,明日香。”
明日香,这个名字真好。我想,从今以后,没有飞鸟,只有明日香。
明日香,是预示着明天会更好吗?
责任编辑 张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