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周静

1

月亮出来了。老木窗外李花开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芬芳。碎花棉被又软又暖和，但我躺在床上，睡不着。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三只羊、三只羊……”睡不着就数羊吧，这是外婆说的。

什么东西在扯我的被子？我坐起来，看到床尾站着三只羊，三只羊！

哪里来的羊？这绝对不是我们村子里的羊！

左边那只黑羊，黑黑的颜色里，有一种深深的灰蓝色，像是黄昏之后降临的夜幕！

中间那只白羊，羊毛像雪花一样蓬松洁白，还有一种淡淡的盈盈光彩。

至于右边那只金黄色的羊，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那种金黄，像是麦子成熟时的颜色，却更加轻盈。

那三只羊也看着我。他们的眼睛真好玩，金黄的眼睛，乌黑的眼珠像是我们在写字课上写在“日”字里的一笔，粗短，按我们老师说的，“要正、要直”。

左边这只黑羊咬着我的被子，还在用力扯着。

我紧紧抓住被子：“你扯我的被子干什么？”

“我只是想尝尝被子上花的味道。”黑羊松了口，吐了口唾沫，说，“不怎么样。”

我松了口气。

“你找我们来干什么？”金羊问。

“我找你们来？”我糊涂了。

“对呀，你念叨了几十遍‘三只羊‘三只羊，把我们的耳朵都念叨烦了！”金羊摇摇头，用蹄子挠挠耳朵。

“三只羊……”哦，我明白了。数羊，我只数到三就打住了，没想到念叨念叨，把这样的三只羊就给念叨出来了！

“你找我们干什么？”金羊骄傲地看着我，问。

“我……”他真漂亮，就像太阳一样漂亮，我说话结巴起来，“我……我想……我想去太阳——对，我想去太阳上。”我看着他们说。

“好，走吧。”金羊说。

“什么？！”我的心怦怦狂跳起来，真的能去太阳上！

“走吧。”金羊说，“骑到我的背上来。”

我高兴地骑上去。金羊的背上暖烘烘的，很舒服。

2

风从耳边呼呼吹过，我们奔跑在天空中。

在深蓝的夜幕中走啊走啊，光线渐渐朦胧起来，有了一种淡淡的金黄的光晕。

我们在一座城堡前停下来。

这是一座金黄的城堡，金黄的城墙、金黄的大地，连空气都有一种轻柔的金黄。整座城堡像是一个温暖宁静的、阳光里的梦。

吊桥放下来了，我们进入城堡。整座城堡似乎都睡着了，静悄悄的，只有三只羊的蹄子轻轻敲打路面的声音，和风吹过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带来的风铃声。

城堡里的房子模样各不相同，有的圆，有的方，有的像铅笔一样细细的，有的像短蜡笔一样胖乎乎的，有的像花一样伸展出花瓣……

叮——叮当——叮——叮当——哪里来的声音？

三只羊带着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一座高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等我们来到高塔下边，仰着脖子，我才能勉强看到塔尖。

高塔有扇金黄的小门。

我以为我们会打开门走进高塔，谁知他们一甩蹄子，沿着塔壁飞奔而上。这墙壁多陡峭啊，吓得我闭紧了眼睛。

“金羊——”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话。

我睁开眼睛，看到我们正在一个圆圆的房间里。房间中央有个大大的石磨，三个留着金黄胡须的老人坐在石磨旁。他们个头矮小，戴着尖尖的帽子，帽尖上顶着一个圆圆的太阳，还飘着两根金黄的飘带。

金羊走近老人，樣子很温顺。

老人将一根金黄的带子系在金羊的角上。金羊往前走，带子牵着石磨骨碌骨碌转起来。另一个老人从一个大布袋里抓出一把把金黄的豆子，放进石磨里。第三个老人拿着一个木桶，接住石磨磨出的金黄色粉末。

白羊和黑羊“咩咩”叫了两声。放豆子的老人递给他们一把豆子，也给了我一把。

“尝尝吧，地球上的孩子。”老人说，“尝尝我们太阳城堡的太阳豆。”

白羊和黑羊都吃了豆子，我也尝了尝，差点没把舌头吞下去，真香甜啊——比巧克力香甜，比蜂蜜香甜，比所有一切的糖果都香甜！

“太阳豆磨成粉，准备做太阳豆巧克力糖吗？”这么香的豆子，不做巧克力糖做什么呢？我兴奋极了，我还从没看过做巧克力糖呢！

老人们笑起来，就连三只羊都好笑地看着我。

“来吧。”第一个老人说，他领着我从一个小门出来，爬上一截窄窄的、陡峭的楼梯，来到一扇圆圆的小门前。

老人推开门，亮堂堂的火光顿时照亮了我的眼睛。在房间中央，漂浮着一个圆圆的火球。

“这就是太阳。”老人说。

“太阳！太阳不是光芒万丈的吗？”“光芒万丈”是我们新学的词，能用上，我很得意。

“太阳睡着了，”老人说，“等到天亮，它的光芒将刺痛每一双敢于直视它的眼睛。看到了吗——”他指着房间的墙壁，墙壁有一种土黄色，“我们每天晚上都把新鲜的太阳豆粉末刷在墙壁上，这样太阳光会变得香喷喷的。”

怪不得阳光那么香！

“咩——”楼下，哪只羊在叫唤了。

“下去吧。”老人说。我们回到楼下的房间。

“咩——”黑羊说，“我得回去了。”

“你住在哪里？”我想，如果它住在乌云上，我就不去了。

“月亮上。”黑羊说。

“月亮！”我的眼睛都瞪大了，“我也去。”

“地球上的孩子，把你口袋里的味道留下一点儿吧。”一个老人说。

“口袋里的味道？”我摸摸口袋，摸出一片树叶。

“谢谢。”老人把树叶连同豆子一起放进石磨。哇！我仿佛闻到了正午森林里那种馥郁的气息，那是大地、树木蒸腾的气息。整个太阳城堡都增加了丝丝缕缕淡淡的葱茏。

“你给我们带来了森林，地球上的孩子，谢谢你。”老人们把我们送到窗口。

“我们”是指我、黑羊和白羊，金羊在忙活他自己的活计。

3

我骑在黑羊身上，他和白羊从窗口一跃而下——不，是一跃而上，我们没有往下落，而是奔驰在云海里。

云朵就像是棉花收获的季节，外婆家乡那一座一座的棉花山。在云朵上奔跑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

跑啊，跑啊，一团银色的光晕渐渐近了。我们在一座银色的村庄里停下来了。

泥土夯的墙壁，盖着稻草和树皮的屋顶，篱笆围成的院子，满院盛开的鲜花……这真的是到了月亮上吗？我觉得这里就像是外婆住的那个小村庄。

不，有点不一样，银色的月光里似乎飞舞着五彩的光点。那些光点比灰尘还细小，根本就看不清楚，你只能感受到那种隐藏的绚丽。

我们走在路上——对，这路也不一样。外婆家村庄的小路铺的石板是青色的，这里的小路却是银色的，走过去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房子的窗户都开着，又轻又薄的窗帘轻轻飘起，那些细小的光点钻进窗户里去了。

真静啊，走在这种安详的静谧中，我似乎闻到了梦的香味。

往前走啊，走啊，我们来到一座小院面前。

院子的篱笆门虚掩着，我们走了进去。屋子的门紧闭着，五彩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

黑羊敲敲门。

门开了，屋子里坐着三个老奶奶。她们正在煮着一锅什么东西。一个老奶奶在烧火，一个老奶奶在锅子里搅拌着，还有一个老奶奶正拿着锤子在敲打着一个个黑色的豆荚。

“黑羊，这些豆荚太硬了，真难敲！”第三个老奶奶说。

我赶紧下来，黑羊走过去，在黑豆荚上踩来踩去，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豆荚咧开了嘴，老奶奶捡出一颗颗银色的小豆子。她给了黑羊一把银豆子，给了白羊一把银豆子，也给了我一把银豆子：“尝尝吧，地球上来的孩子，尝尝我们月光谷的银豆子。”

我尝了一颗，哎呀，我差点没把舌头吞进肚子里——太香了，清清凉凉的，比牛奶香，比所有的冰淇淋都香！

“你们在做冰淇淋吗？”这么香的豆子不做冰淇淋做什么呢？我希望我能帮上忙。

忙着搅拌的老奶奶笑着摇摇头：“你来看看。”

我凑过去，呀——银豆子煮出来的粥，竟然闪烁着五彩的光点。

烧火的老奶奶添了一根柴，火呼呼地舔着锅子。锅子里咕嘟咕嘟冒出一个个小泡泡，“啪”——泡泡裂开，五彩的粉末飘了出来。第三个老奶奶拿着一个小网，伸手一捞，捞住了这些调皮的粉末。

她把小网里的粉末装进小布袋里，站在锅边，等着另一阵小泡泡冒出来。

这些粉末真是太美了。“它们是用来做冰淇淋的吗？”我们有时候也用奶粉来做冰淇淋，如果用银豆子的粉末做冰淇淋，即使不加香草，颜色也一定很漂亮。

“银豆子还有一个名字，”拿小网的老奶奶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锅子里，“叫梦幻豆，这些粉末可以造出彩色的梦。”

哇，这可太神奇了！

又一个泡泡冒出来，老奶奶伸小网的时候，我也伸手一捞，哈！抓着了，我张开手，手心里闪烁着灿烂的光彩。

老奶奶们笑了起来：“留下来吧，地球上的孩子，给我们做帮手吧。”

我喜欢这里，但我更喜欢我的家。我笑着，想摇摇头，可头变得沉重起来，慢慢地往下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压着我的脑袋。

“咩——”白羊叫唤起来。我的头一轻，赶紧摇了摇。

老奶奶们相互看了看，拿网子的老奶奶说：“地球上的孩子，你带走了我们的梦幻粉末，也把你口袋里的气味给我们留下点儿吧？”

“当然。”我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一朵花。

老奶奶把花放进锅子里，咕嘟咕嘟——刹那间，似乎一片茂盛的花田在我眼前盛开了，那种香甜，和眼前那绚丽的色彩完全迷惑了我。

“咩——”白羊咬住我的裤脚，把我往外拖。

4

我迷迷糊糊地骑上了白羊，他带着我往上飞去。

飞呀，飞呀，白羊在一条小河边停下来。

我掬了一捧河水，喝了一口。一瞬间，我心里变得清明而宁静。

想起差点留在了月亮上，我真是有点后怕，我摸摸白羊那蓬松柔软的羊毛，感激极了。

小河缓缓流着，河水清澈见底，河底那密密麻麻的小鹅卵石在月光里映照出银亮的光芒。这是一片夜色里的原野，远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那些萤火虫真美！”我指着那些光点，说。

白羊咩咩笑起来：“那是星星，这是一片星星的原野。看到这条小河了吗？这是银河。”

我们，我是说我和白羊，我们沿着银河慢慢散步。夜风吹过，清爽怡人。银河里，水草随着波浪轻轻摆动。一切看上去是那么完美。但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把手伸进口袋。突然，我知道了，我知道这里缺少什么了！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小小的贝壳，放进银河里。

白羊跺跺蹄子，一瞬间，所有的星星都舞动起来了。贝壳张开了，一条红尾巴小鱼游了出来，游进银河里;紧接着是一条青尾巴小鱼，还有长着长胡须的鲇鱼、五颜六色的团团鱼，一条紧接着一条。小鱼之后，一只淡褐色的、透明的小虾跳了出来，他动动触须，似乎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来到了这里。小虾也带来了自己的伙伴，甚至还带来了沉默的田螺……

终于，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银河里，小鱼激起小小的水花，小虾从一片水草跳到另一片水草上，田螺趴在一颗小星星上睡着了……

夜，越来越深，我打了个哈欠。

“我送你回家。”白羊说。

我騎在白羊上，像是坐在云朵上，那么柔软，那么温暖。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心里想着，明天，我一定要数出四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