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物产集散地“天下第一码头”的海运史
2018-12-06
自春秋吴国至明代,得益于“江尾海头”的地理位置,太仓在江海漕运中独占鳌头,历史发展从未中断。元时,朱清、张瑄二人迁居太仓,开创海道漕运,江南米粮以及诸色物产从四面八方汇入此地,逐渐为其赢得了“天下之仓”的美誉。
到了明代,太仓卫升格为太仓州,海运得到进一步发展,太仓的江海漕运达到了历史的鼎盛时期,社会经济十分繁盛。在此期间,城东的刘家港成为郑和七下西洋的起始港,太仓被人称为“天下第一码头”,其富庶繁荣从中可见一斑。
始于维新遗址的人类印记
一万多年前,太仓及周边地区还是一片汪洋,地壳沉降及冷暖气候交替影响,使海平面频繁升降。后来,海水冲刷,泥沙沉积,岸线不断向东推移。及至晋唐代,沉积的泥沙造化成陆地,太仓与广袤的长江三角洲始相连接。
维新遗址位于太仓市双凤镇维新村,中心面积约1万平方米,总范围约6万平方米,是一处良渚和马桥文化遗址,被称为“太仓之根”。
2003年5月,一个偶然的发现,让我们见识了太仓先民原始生活的屐痕。在双凤镇维新村,挖掘出土的红烧土、几何状印纹陶片、砺石、鼎足、石箭镞、圈足盘等,把太仓与良渚文化和马桥文化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这道一脉相承的历史之光,透过神秘的面纱,向我们展示了原始文化的光彩,也把太仓的历史上溯至4500年前。据考古专家确证,这些器物与残片是典型的良渚文化和马桥文化遗存,因此维新遗址也成为“太仓之根”。
20世纪80年代,太仓南郊曾发现了一片形似仓基的遗址。经专家学者对挖掘的瓷片、物件进行研究,认定这是元明时期国家仓储的遗迹,从而证实了海上漕运始于太仓。据历史文献记载,1282年,被元朝统治者招安的海盗朱清、张瑄倡议海运漕粮,被定为岁制,其后奉旨监督漕运,走深海水路至大都,往返仅需10天。因此,朝廷在太仓建立了衙门泉府司,并在武陵桥北设元市舶提举分司。1314年,置海运仓于太仓南码头,专司漕粮海运。明洪武年间,升格为“市舶司”,与宁波、广州、泉州的市舶司并列为“明代四大海关”,成为元明海运的中心之一。从遗址推测,太仓粮仓的规模极大,有900多间敖仓,储粮数百万石,又名“百万仓”。2008年,该遗址被列为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重要新发现,也是目前所知全国最大的元明时期国家仓储遗址,故名“海运仓”遗址。
2016年,在太仓城厢镇樊泾村,考古人员发现了一处以元代中晚期龙泉窑青瓷为主要遗存物的大型遗址,各类遗迹现象430余处,主要是房址、道路、河道、灶台、水井、灰坑、墙基、墓葬等,出土150余吨元代中晚期青瓷片,以龙泉窑、景德镇窑、磁州窑为主。其中,可辨瓷器器形为碗、盘、炉、盏、高足杯等近40类,可复原器物标本4万余件,釉色有青豆、粉青、淡黄釉、土黄釉等,纹饰有花卉纹、八卦纹、龙纹、蕉叶纹、双鱼纹等,工艺有印花、贴花、刻花等。大量器物内底有汉字或八思巴文,还发现了枢府瓷、元青花残器、青瓷点褐彩器。如此规模的元代仓储遗存和生活建筑基址,在全国也属少见。专家认为,这是元王朝在江南地区经营的瓷器贸易集散地,是太仓参与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见证。因此,这个遗址入选“2016年中国重要考古发现”,并入围“2016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的初选名单。
左右页图:左图为樊泾村元代遗址发掘现场和出土文物,即龙泉窑青釉印花杂宝纹盘、龙泉窑青釉人物坐像。右图为晨曦中的长江口。
可以说,樊泾村元代遗址,与近年来太仓陆续发现的周闻(郑和下西洋随从)墓志铭、盐铁塘海船舵杆、万丰半泾沉船(缆绳、铁釜)、海运仓遗址等一起,进一步证明了太仓自古以来与海运千丝万缕的关系,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粮仓”“天下良港”。
“天下粮仓”和发达的海运业
太仓,古时别称“娄县”,春秋时属吴地,秦时属会稽郡,汉代为吴郡娄县惠安乡。三国时期,吴国在此建仓屯粮,渐次发展。元代,刘家港开创漕粮海运,日益繁盛,为万家之邑。元末,筑太仓城。吴元年,建太仓卫。明初,置镇海卫,屯兵驻防。明代弘治十年(1497年),割昆山、常熟、嘉定三县地域建太仓州。清雍正二年(1724年),升为江苏直隶州,并析州地置镇洋县。民国元年(1912年),太仓州与镇洋县合并,定名太仓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始属苏南人民行政公署苏州区专员公署,后隶属江苏省苏州地区专员公署。1983年3月,划归苏州市。1993年3月,撤县建市。
在太仓的历史进程中,郑和七下西洋可谓是最重要的事件,也是太仓人引以自豪的文化遗产,而作为郑和船队起锚地的太仓刘家港,更是在历史上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
刘家港地处太仓城东近三十里处,起于南宋,兴于元明时期。唐宋以来,全国的经济重心已从北方黄河流域向南转移到长江流域。元时,忽必烈建都于大都(今北京),全国最高政权机构转移到北方,但全国的经济重心却一直在南方。其中,地处太湖流域的江浙地区尤为繁盛,是当时全国最富庶的地方之一,这里“民物蕃繁,储蓄殷富”,历来是国家的财赋重地。据《新唐书》记载:“江淮田一善熟,则旁资数道,故天下大计仰于东南。”宋时,民间更是流传出了“苏湖熟,天下足”的谚语。到了元代,江浙地区的地位更加重要。据《元史·食货志》记载,江浙行省仅仅是东南一隅之地,但其岁粮数量竟占全国总粮食数量的百分之三十七,可谓“江浙税粮甲天下”。
左右页图:郑和公园位于太仓市浮桥镇。园内的郑和铜像高18米,重50余吨,只见他手执航海图,眺望着长江口和远处的汪洋大海,形象宏伟,目光凝重。
作为元朝中央政府财政和粮食的主要来源地,江浙地区必须要有一个既可入海,又可联系这一地区的港口,太仓的刘家港便在此时脱颖而出。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刘家港位于我国东部海岸中心的长江入海口处,是太湖唯一的泄水道,可以穿境入海,独具衔接江海的地理功能。而且,太仓由娄江与富庶的太湖流域连成一片,北与密州、登州、直沽诸港埠,南与泉州、广州、庆元诸港口的联系都很方便。因此,刘家港成为海运漕粮港的最佳选址。
元代,江南物资的北运是通过内河航运和陆运、海运三条途径来实现的。由于内河航运和陆运的运输量有限,耗费巨大,因此从刘家港出发的海上漕运就显得格外重要。至元十九年(1282年),朝廷寻求南粮北调的运输路线时,朱清、张瑄建议海运并被采纳,两人遂移居太仓,与上海总管罗壁造平底海船60艘,从刘家港运粮4万石至京师,开创了元代海运的历史。
随着海运的开辟,江南米粮以及诸色物产从四面八方汇入刘家港,太仓成为江南米粮和各种物产的集散地。每年春夏两次,大小数百以至上千艘海运船驶入刘家港,在此装点起运,然后源源不断地运往北方大都,每当“万艘如云,毕集于海滨之刘家港”准备启航时,众多官员还要亲临附近的天妃宫“斋戒卜吉”。
与此同时,太仓的海外贸易也得到迅速发展。当时,琉球、日本、高丽及阿拉伯等地的外商和闽、浙、粤等地的商人云集刘家港,在此进行各种交易活动,优厚的市舶利润也驱使太仓的许多漕户、富豪和市民开始经商。他们远渡重洋,贩卖商品,不少人因此致富,朱清、张瑄更是“巨艘大船、舶帆交番夷中”,成了吴中首富。于是,太仓的商业迅速繁荣起来,很快从一个“田畴半辟、民不满百”的沿海村落,发展成“漕粮万艘、行商千舶,集如林木;高楼大宅、林宫梵宇,列若鳞次”的万家之邑,被时人称为“东南之富域”。
不幸的是,元末时期,战乱频仍,刘家港遭到严重破坏,尤其是张士诚占据太仓后,为了防范方国珍与元军的进攻,采取了严厉的禁海政策,防止海船的进出。短短十年的禁海,结束了刘家港由元朝开海带来的七十多年的繁荣。
好在到了明初,“海运因元之旧”,刘家港恢复了海运港的地位。从1369年到1415年,经由刘家港的海运漕粮就达2800万石以上。明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朱元璋命令在太仓南码头兴建运仓,建成仓房900多间,用来贮存国家粮食,而且还额定太仓卫漕船135艘,每艘船由11名士兵押运,军运漕粮时常常“趋驰十万兵”,声势壮大。对此,《太仓府志》记载道:“永乐贮米数百万石,浙江等处秋粮皆赴焉,故天下之仓,此为最盛。”
“天下之仓”四字,恰好佐证了太仓作为“天下粮仓”的名头和地位。
刘家港:郑和七下西洋的起锚地
由于刘家港具有独特而天然的地理优势,郑和历次下西洋的船只都在此整饬待发。明成祖永乐三年(1405年)七月十一日,郑和受命率舟师于刘家港首航出使西洋。此后的28年间,郑和七下西洋均从刘家港出航,归航之船队亦在此港停留,然后再派小队船只上溯至南京报捷。
刘家港“潮退则一叶可胶,风横则万斛可覆”,人们可以乘潮进退。明初陈仲的《娄江夜泊》一诗中,开头便有“古娄江上浪掀空,方斛楼船苇叶同”之句,从中可以想见当时的盛况。一般来说,出海船只会先在南京龙湾试航,然后集结于刘家港,在太仓采备各项供应物资和外销货物。其中,从刘家港装载的货物有苏杭色缎、青瓷器、土布、土印花布以及船用物资等。
从1405年到1422年的明朝永乐年间,郑和宝船在这里六下西洋。第一次下西洋时,郑和统率两万七千多名军士、海船两百多艘,浩浩荡荡从刘家港出海,前往苏门答腊和印度洋各国。1424年,明成祖朱棣去世,同年八月十五日,新近登基的明仁宗诏书宣布道:“下西洋诸番国宝船悉皆停止。如已在福建、太仓等处安泊者,俱回南京,将带去货物仍于内府该库交收。”这次准备下西洋的大型船只,仍有不少集结在刘河口与崇明岛之间的江面上。清朝康熙年间编撰的《崇明县志》记载道:“永乐二十二年八月,诏下西洋请船悉停止。船大难进刘河,复泊崇明。”刘家港和崇明在当时属镇海卫水军驻守,在郑和下西洋期间,一直是仅次于南京而与福建长乐太平港相并列的水军重要基地。
左右页图:元代,为了发展海运漕粮,刘家港异军突起,成为我国东部一个重要的贸易港口。明代,郑和率领庞大的船队七下西洋,从刘家港扬帆远航,使其成为我国海外交通史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明宣德五年(1430年),明宣宗朱瞻基命郑和出使西洋忽鲁谟斯等国,此为第七次下西洋,也是最后一次。此次下西洋的人数,根据明代祝允明《前闻记·下西洋》的记载,有官校、旗军、火长、舵工、班碇手、通事、办事、书弄手、医士、铁锚搭材等各行各业的人士,总计27550人。同年闰十二月六日,郑和率领船队从南京龙湾开船,十日到太仓徐山围猎,二十日出太仓附子门(北门),二十一日抵达刘家港并驻留约一个月。在此期间,郑和在刘家港北漕口修建天妃宫。次年春天,天妃宫修建完毕,郑和一行人立了一方《通番事迹记》的石刻碑,上写道:“……和等自永乐初,奉使诸番,今经七次,每统官兵数万人,海船数百艘,自太仓开洋,由占城国、暹罗国、爪哇国、柯枝国、古里国,抵西域忽鲁谟斯等三十余国,涉苍溟十万余里……”
除了下西洋出海之外,郑和船队回国时也常“驻跸”在刘家港。明永乐九年(1411年)六月二十九日,明成祖“以官军从郑和自番国还者远涉艰苦,且有劳效,遣内官赵惟善、礼部郎中李至刚宴劳于太仓。”这一次回国,由于锡兰山战役,船员们将锡兰国王亚烈苦奈儿押送到中国,朱棣命令礼部征询随往前来的锡兰军士另立新王,因此特意派心腹大臣在太仓庆功行赏。同年六月,朱棣还派人在太仓迎接榜葛剌(今孟加拉国)使者。自明永乐六年(1408年)以来,榜葛剌国王霭牙思丁连年派使者到访中国,这年更是向朱棣呈献了金叶表,两国关系在此后便蒸蒸日上了。
作为郑和七下西洋的起锚地,刘家港在明初臻至其盛。在明代邑人陈伸所著的《太仓事迹》中,曾记载了当时刘家港的盛况:“官第甲于东南,税家漕户,番商贾客,辐凑而云集;粮艘商舶,高墙大桅,集如林木;琳宫梵宇,朱门大宅,不可胜记,四方谓之‘天下第一码头’。”
从“天下之仓”到“天下第一码头”,无不反映了太仓在锦绣江南的山水荫庇下,其社会经济所达到的繁荣程度,正所谓“锦绣江南金太仓”。同时,在绵延不绝的历史发展中沉淀的文化积累,在民众富庶生活这个触媒的激发下,终于在明清时期厚积薄发,孕育出奇彩瑰丽的“娄东文化”,成为每名太仓人骨子里代代相传的历史文脉和人文记忆。
左右页图:太仓港(古称“刘家港”)夜景璀璨。如今,“天下第一码头”舳舻千里、盛极一时的繁荣景象虽不复见,但站在码头附近远望、回想,“漕粮万艘、行商千舶”的盛景又似乎如在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