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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新闻文风
——一位老新闻工作者对文风问题的理论思考

2018-12-06王秋波

中国记者 2018年11期
关键词:文风传播者知识分子

□ 文/王秋波

内容提要 本文以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有关论述为基础,结合现代传播学、语言学主要理论,就应树立什么样的新闻文风以及新闻工作者应如何做等问题做了一番理论梳理,以期引起新闻业界和学界对改文风问题的理论关注和深入探讨。

一、新闻文风的基本要求

文风问题,首先表现为语言问题。现代语言学的一些重要观念,对新闻媒体“改文风”有科学的指导作用。

(一)简单明白是新闻语言的基本要求

记者写文章,对象是广大受众,要尽量用明白、准确、规范的语言表达,以免语义传递失真引起误解。

英国文化研究学派领军人物斯图亚特·霍尔创立的“编码与解码”理论对当代传播学影响重大。霍尔认为,任何传播都不是自然生成的,在信息发送之前都必须对它进行重新构建。“编码”是指信息传播者将所传信息先转换成特定的符号代码,“解码”则是信息接受者将上述代码根据自身所处的语境进行解读。由于受众的知识结构、社会地位、解读语境与传播者不同,会导致他们对传播内容做出不同的解码。也就是说,传播者想表达的意义很难保证被受众准确理 解。

这就提醒媒体记者,写文章时,一定要考虑到读者的“解码”,把想要传达给读者的意义尽可能用最确定、明白、简单的语言表达出来。尤其是关键信息,尽量用最常见的词汇(如果不得不用专业术语,必须要加以解释),表述尽量简单,力争让读者看明白。

(二)亲和力、感染力是新闻语言的核心追求

人在讲话的时候,越是为听者着想,传递信息效果就越好,越是忽视听者,效果就会越差。语言富于感染力、亲和力的文章,读者才可能爱看,进而才能接受传播者的观点。

传播学的美国新修辞学派认为,修辞的关键在于建立和加强“认同感”,由于人们的社会背景和角色不同,对同一问题会存在不同看法,而通过修辞,能使受众愿意站在传播者立场上理解问题,传播效果就会大大提高。

而关于建立语言的“认同感”,认知语言学研究发现,隐喻的生动形式能最大限度地唤起人们的心理认同,效果远胜于常规表达。

习语就是一种最常见的隐喻。习语的表达简洁生动。如成语“治大国如烹小鲜”讲复杂道理多么简单形象;而一句民间俗语“黄鼠狼给鸡拜年”揭露伪善凶险又胜过多少抽象语汇。写文章时,适当运用一些习语,有助于增强受众对传播的信息和观点在心理上的认同 感。

习语和套话,传播效果却有天壤之别。一个能以具象化的生动性增强表达效果;另一个却会因抽象化的空洞感大大损伤信息的传达。

马克思在英国时,发觉报刊语言有趋同化(套路化)的倾向,他就专门针对这一现象撰文讽刺道:“报界的‘婆罗门’们制造的所谓‘舆论’,已经把人们的性格弄成了千篇一律,连莎士比亚恐怕都认不出自己的同胞了。”[1]

(三)规范使用语言是新闻媒体的重要责任

语言和文字是民族文化的载体。大众传媒特别是报刊用语的规范与否,反映着一个国家语言文字的应用水平,对整个社会起着潜移默化的引领作用。

现在,随意造词、过度夸张、中外文混用等用语不规范的现象频见报端,尤其学术界、高校中存在的不良“学腔”,对新闻文风的影响也不小。

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起,青年学者中兴起一种风气,就是写文章时好用一些自创的“新概念”,句子也好用长句、复句,怎么“拧巴”怎么来,怎么让人读起来费劲怎么写。这种文体被戏称为“博士体”。这类文章由于“专业”“深奥”,显得作者“有学术素养”,其余毒流散影响至今,也影响到一些新闻媒体的记者。

汉语学家认为,汉语的基本句法结构是“话题—说明”,而不是像西方语言那样的“主语—谓语”,“话题”不像 “主语”那么简短,“说明”也不像“谓语”那样复杂。汉语是在一种长短相宜、节奏均衡的韵律格局中表述的,而不像西方语言那样存在多重从属关系的、长长的复杂句式。汉语词汇构成多为偶数、双音节,句式上也常常喜欢用偶句。在散体文(包括新闻报道)中适当夹用偶句,可以使文章节奏明朗、流畅自然。叠床架屋式的复杂句子令人不忍卒读,就是因为背离了汉语这种“行云流水”的形式。[2]

当然,规范用语并不意味着不能吐故纳新。语言是发展的,媒体语言更要与时俱进。在网络时代,随着传播内容和理念的变化,报刊语言也发生了变化,尤其是一些网络“热词”的出现。大多数“热词”开始都是网络时代年轻人的某种圈子语言,当它们进入主流文化后,这些“热词”往往能够恰到好处地填补当下语言表达上的某些空缺,如高富帅、白富美、小清新、小确幸乃至喜大普奔、不明觉厉等。

报刊语言应用也要针对受众群体,与时俱进,才能体现出时代性的“鲜活”。比如,上述 “网络热词”“网络新俚语”,只要不低俗,就可以采用,并应尽可能采用。这样,才能增加报刊这类传统媒体对年轻人的“亲和力”。

但一些“网词”在超简洁化的同时,也带有网络时代年轻人喜好谐谑、对传统概念消解的意味,使用时要特别注意。

中外语言学、传播学理论和实践都提示我们,无论从新闻的宣传效果还是媒体的社会责任上考虑,新闻语言都必须在简单明白、规范用语的前提下,努力提高亲和力和感染力。

因而,新闻改文风应该树立这样的准则——“三要三不要”:一要明白晓畅,不要故作高深;二要贴近大众,不要官样套话;三要用语规范,但又要与时俱进。

二、改文风,关键是转变思想感情

媒体“改文风”,不是报道中加两个老百姓口头禅,引用几句古诗文,变着法儿地让语言“显得”贴近、生动就行了,这有可能形成“漂亮的废话”泛滥。

语言是表达思想感情的媒介,文风折射着思想感情。传媒的文风问题,实际上是传播者的思想感情问题。因此,对于新闻工作者来说,改文风的关键,就是要转变自己的思想感情。而向哪里转,怎样转?必须从受众和传播者两方面来考察,即弄清“为了谁”和“我是谁”。

(一)深入了解受众,尊重受众

新闻媒体改文风,毫无疑问,最终是为了广大受众。这就要求我们必须要搞明白,影响受众接受信息的最主要因素是什么。

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在其名著《共同体和社会》中提出了人类社会的两种基本形式:“共同体”和“社会”。他认为,“共同体”是通过血缘、邻里和朋友关系,靠“本质意志”建立起的人群组合,是有机的合成体;而“社会”是通过权力、法律、制度的观念,靠理性权衡后的“选择意志”建立起的人群组合,是机械的合成体。人类的现代化进程就是从“共同体”向“社会”的进化历程。然而人们进入现代社会后,“共同体”对他们的影响还一直存在着,并十分巨大。

文化人类学也发现,人们更多地是通过历史文化传承来学习、沟通、形成他们的知识和态度的。而文化是由象征符号体系表达的传承概念体系,所以,必须深入地了解和体察各种文化中的微妙因素,才能把握各类群体的特 征。

综合上述两种理论,说明传播者要切实了解受众,关键是要了解他们源自“共同体”的习惯、回忆和文化传承,才能深层地理解他们的态度和思想感情,才能真正弄懂其符号概念体系。

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长期、深入地参与受众的生产生活实践。

另外,传播社会学研究认识到,随着时代发展,现代受众已不再是被动接受的概念,而是主体意识越来越强的大众。如果传播者仅从自己一方出发,居高临下地说教,受众会本能地抵触。要想“传通”,必须尊重受众,要把传受双方放在平等的位置。

故而,媒体改文风,要求新闻工作者:一、深入到广大普通受众中去,在感情上真正贴近他们,了解他们来自何方,理解他们的思考方式,学会他们的语言;二、和普通受众打交道时,一定要尊重他们,切勿居高临下。

(二)新闻工作者要有正确的职业认知

真正了解受众是很难的。而传播者认识自己,弄清“我是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职业认知是从业者对所从事职业相关功能、意义、规范的认识与理解。从世界范围来看,新闻传播从业者大致有两种职业认知:

第一种是认为传媒从业者应作为社会的“中立者”“观察者”。一般认为,既有社会制度已大体完善,传媒的功能在于维持社会系统正常运行,新闻报道作为一种社会责任,要最大程度地向公众提供真实的信息。虽然,媒体出资人、编辑记者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政治偏好,难以保证报道的绝对中立、客观,但这一认知仍以其媒体可以从非党派、非利益团体的“超然立场”客观报道等理念,被西方标榜为新闻从业者的职业操守甚至信仰。

第二种是主张新闻工作者应该作为积极的社会“参与者”。这种认知倾向于认为,现存的社会制度还远未完善,还需要不断变革。新闻工作者应该积极参与社会政治生活,通过传媒教育大众,推动社会进步。

“有机知识分子”概念是由20世纪重要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葛兰西提出的。他指出,相对于(学院的、技术的)传统知识分子,每个社会集团都有与其紧密联系的知识分子阶层,即有机知识分子。而作为人民大众的有机知识分子,一要积极参与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的政治实践;二要不仅与大众息息相通,还要教育和启蒙大众。

在我国,严格说来,所有具有新闻采访权和发布权的正规媒体都是党办党管的。所以,我国新闻工作者的职业认知,首先应该是党和人民大众的“有机知识分子”。我们应该认识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还需要不断探索、完善,国家还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我们应该是社会发展的参与者、推动者。

我们必须在坚定这一认知的同时,在具体工作中,坚持新闻报道的真实性和客观性。

(三)转变思想感情是一个艰难的“熔炼”过程

葛兰西认为,进步知识分子要消除与大众间的距离,实现向人民大众思想感情的转变,成为真正的人民大众的有机知识分子,就必须积极深入地参加大众的生活实践,达到与大众息息相关、有机交融的程度。

这就好比“近朱者赤”,跟一群人在一起时间长了,耳濡目染,自然就会被这群人共同拥有的群体性品性、情操所陶冶、感染。

针对这一点,毛泽东同志曾结合自己的亲身体会谈道:“革命了,同工人农民和革命军的战士在一起了,我逐渐熟悉他们,他们也逐渐熟悉了我。这时,只是在这时,我才根本地改变了资产阶级学校所教给我的那种资产阶级的和小资产阶级的感情……这就叫做感情起了变化”。[3]

另一方面,新闻工作者作为“人民大众的有机知识分子”,还有教育、启蒙大众的重要责任。

葛兰西认为,大众的转变是社会彻底变革的先决条件,有机知识分子必须通过认同的(而不是强加的)方式来塑造大众的思想。要达到这个目标,“人民大众的有机知识分子”必须努力做到两点:一要结合具体政治、历史环境对大众的实践活动进行总结、提炼并赋予其升华的意义;二要为大众对当下的社会文化表征释疑、分析和批判。

深入大众,尊重大众,理解他们的立场和思考方式,转变自己的思想感情,学习他们的语言;同时还要教育、启蒙、指导他们的思想和实践——这是个艰难的“熔炼”过程。只有通过这种“熔炼”,新闻工作者才能在融入大众的同时,不断丰富、提高自己的认识方式和水平,才能真正实现“改文风”。

(作者是经济日报社《农村金融时报》副总编辑)

【注释】

[1] 陈力丹主编: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论新闻.人民日报出版社.2017年版.

[2] 张伯江:文风问题的学理思考.光明日报.2017-08-14

[3]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泽东选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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