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行走
2018-12-04张烈鹏
张烈鹏
母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她的行走注定也是普普通通的。几十年来,她大多默默行走在老屋内、老宅上以及老家的田间地头,身姿、脚印、一切的一切,都是最普通不过的那种。
母亲很小的时候,外祖父就撇下他的三个女儿,早早地撒手西去。“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作为三姐妹中排行老大的母亲,不得不用柔弱的肩膀,和我外祖母一起扛起了家庭重担。做家务,干农活……伴着日升日又落,伴着月亮走过夜空,母亲一步步艰难行走在崎岖不平的生活之路上。外祖母自幼裹一双小脚,遇到犁田、耙地、挑稻把子、打场等重体力农活,压根不能干。母亲当时也干不动,只有硬着头皮、陪着小心,一次次到亲戚邻居家请人帮忙。母亲瘦弱的身体走过一条条逼仄弯曲的田埂,走进一座座鸡鸣犬吠的村庄。
母亲和父亲成婚以后,面对的又是穷得叮当响的苦日子。母亲没有失望,没有叹息,为了养家糊口,她和父亲一步也不曾停歇,白天下田劳作,晚上浇园种菜,因为“瓜菜半年粮”,一畦畦瓜菜就是穷人家一个个温饱的日子啊!关于母亲披着月光挑水浇菜园的情景,我曾在散文《老家的菜园》里作过真实而细腻的描写,那些受到读者喜爱和好评、有些诗意和灵性的文字,无疑是母亲月夜行走的姿态和剪影。
我出生后十几天,母亲患了重病,躺在担架上,一路颠簸,被抬进了离家一百多里的县医院。这是母亲平生第一次远行。我长大后听父亲说,母亲病愈出院回家,刚下车就气喘吁吁地跑进家门,从祖母怀里接过我,亲吻着,紧紧地贴在胸口,我“哇哇”哭了,母亲却流着眼泪笑了。
接下来的三五年,我妹妹和弟弟先后呱呱坠地。弟弟出生时,我已经五周岁,对很多事情有了清晰的记忆。记得那天白天,母亲还在步履蹒跚地下田干农活。晚上,家里急等着支个碗架用,為了这个碗架,母亲挺着大肚子,和父亲一起摸黑去田里挑几天前打好的土坯。土坯很厚,很结实,也很沉。母亲吃力地挑回来,又在厨房进进出出打下手,几番折腾,碗架刚支好就临盆了。碗架与弟弟同龄,每当看到它,我总觉得,它的意义不仅于此,更是母亲勤劳能干的一种纪念和标志。
任何一个嫁出去的女性都爱回娘家,母亲也不例外,回娘家成为她行走的内容之一。我们兄妹出生的时候,外祖母已经搬家到皖豫交界的陈山脚下,离我家二十余里。只有我的时候,母亲是抱着我回娘家,走走歇歇两三个小时才能到达。我有了妹妹、弟弟之后,父母亲便用笆斗挑着俩,一头一个,怀里再抱一个,走小半天去娘家串门,很累,很累。可母亲心里记挂着地里的农活和家里的小鸡、小鸭、小猪,每次总是当天去当天回,每次也总是汗流浃背。
我调到县城工作没几年,父母亲进了城,住在离我家四五里路的老城区。母亲大多数时间是困在小屋里,除了到菜市场买菜或到小商店买个针头线脑需要出门外,其他的行走,就是隔三岔五坐父亲的自行车到我家看看并帮忙做做家务。这样的行走毫无规律,但每一次又很是温馨和温暖。
去年冬天,我在风雪夜摔伤了右腿,怕母亲担心,没有及时告诉她。母亲最终还是得到了消息。我在安医一附院手术期间,她专程坐车赶到了合肥。母亲严重晕车,平时哪怕回龙潭老家,也是坐一趟车,生一次病。而合肥离霍邱三四百里,是母亲迄今为止所到的最远的地方。一路冰雪,一路颠簸,母亲究竟是怎样熬过翻江倒海的漫漫路途的?我无法想象,也真的不敢、不愿想象。看着母亲明显苍白而布满沟壑的脸,看着她面部抽动的表情和一颗颗滚落的泪珠,我只有佯装笑容安慰她,做出一副没事的模样。
我回家养伤期间,母亲开始了她“朝九晚四”的行走——就是每天上午九点钟左右到我家照顾我,下午四点多钟再动身赶回她狭小的住处。母亲有择床的毛病,不习惯在别的房间休息,只有在她自己的床上才能睡得安稳。所以,我们总是留不住她,总是无法减少她每天来回行走所带来的奔波和疲惫。有一次,母亲在回家路上突遇中雨,又窄又长的巷子里转眼间满是积水。母亲在料峭的春寒中,一步步蹚过去,到家后棉鞋早已湿透,双脚冰一样的冷。我们劝母亲,下雨天就不要来了。可她忍不住,无论是阴晴雨雪、风云雷电,行走依旧,不曾中断。前不久,母亲在寒风冷雨中滑倒在地,爬起来赶到我家时,满身是泥,步态踉跄。看着年过古稀的母亲,想着她执着的亲情行走,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母亲就这样带着人生的苦难和挣扎,揣着人生的梦想一路朝前行走……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