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
2018-12-04刘丽华
刘丽华
一条走廊,是筒子楼的连接。一方布帘,是筒子楼的屏风。
凡挤住过筒子楼的人,都有点小怀念那种挤挤挨挨的邻里关系,那是开门相见,低头不见抬头见,想分彼此,又分不清彼此。那种“一”字形的建筑,有着一种无形的凝聚力。
我是小城筒子楼里最后的房客,那是上世纪90年代初,我参加工作后,打了三次报告,厂里才给我与一位女孩安排了一间十平米的职工宿舍。走进那栋三层高,坐北朝南的筒子楼顶层,一条窄长走廊贯穿东西,串起两边的单间房,房间面对面,门对门,每个门口支起一个蜂窝煤炉,摆放一个小橱柜,还有杂物,走廊兼厨房多功能使用,由于烟熏火燎,墙体漆黑,墙皮脱落,尽头才有窗户。一层十四间,一间一户,住的都是三口或多口之家,无阳台,无厕所,水房共用,在楼道一侧。
走廊的天花板很高,常年悬着一盏电灯泡,灯光昏暗,似有似无,每户把门一关,楼道就黑灯瞎火,若是房门敞开,那房间一览无余。为了采光,家家在门腰处挂半截布帘,既遮挡视线,又通风透光。可往布帘下边看,就能窥视到房间里一双双走动的脚,根本没有私密性,说句私房话,得压低再压低声音。像多口家庭,三代挤住一间的,除了一张大床,还设有上下铺,再一帘隔出小空间。
一到做饭时间,走廊、水房人来人往,挨肩擦膀,盆桶锅壶碰来碰去,洗菜、淘米、提水排着长队。鼓捣饭菜时,都在小橱柜上切菜,油盐酱醋调料罐一摊子的从柜子里搬出来。若有人穿过走廊,那都得收紧身子你让我让。即便这样,孩子们还要东躲西藏捉迷藏添乱。可大家早就习惯了,一边掌勺一边搭讪,哪里的蜂窝煤好用,哪里的蔬菜新鲜,哪里的鸡蛋便宜,哪里的大米香饭。谁家炸猪油,整楼道香喷喷的;谁家油爆辣椒,呛得集体咳嗽;谁家酱油没了,一張嘴,一个酱油瓶就递过来了;谁家煲汤,缺了生姜,一声张,一坨洗好的鲜姜飞来了;谁家清炒苋菜,没蒜瓣佐炒,嚷一声,一小碗肥白蒜瓣就传递到了跟前。真是张家没有李家有,小帮小助,其乐融融。一到过节,各户供一道拿手菜,围坐一起拼餐。
晚上起夜,一不留神,磕磕碰碰,不是碰倒了左边的煤球,就是撞到右边的柜角上。因此,每户必备手电筒。早上,水房、厕所十分紧张,一层几十人,水龙头少,要等,蹲位少,要等。一般都会藏点水,备只痰盂来应急。最煎熬的是酷暑炎热天,筒子楼,真是个竹筒子,塞在里面闷热,尤其晚上睡觉,关着门,吊扇开着,脖子额头全是汗;打开门,又睡不踏实,但也有门对门敞门睡大觉的。还有梅雨季节,住顶楼的,时有漏雨,房间的两张行军床,就好比棋盘上的棋子,移来移去,十分活跃。那些住一大家子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没法移,那衣服、被子漏湿是常事,衣服湿了,搭个木架烤一烤;棉被湿了,麻烦就大了,一大团的,施展困难,一不小心,就烤个大窟窿。一般修漏,是半年一次。
好在洗澡、洗衣很方便,那时厂里设有公共澡堂,洗位多,一般下班去洗澡,洗完澡,顺便在澡堂外把衣服洗了。澡堂外有个供洗刷的水泥台,可容纳多人。有时洗到一半,突然来人通知你加班,那旁边洗洗刷刷不当班的,会揽过去帮你洗好晾好。有时突然下雨了,人在外面,想起晾晒的衣物没收,便急匆匆地赶回去,却发现所有绳索竹竿收拾一空,进楼道一问,就有邻居把叠得整齐的衣物送过来。
最爱串门的是小孩,一爬起床,脸也没洗,串了左邻串右邻,串了东家串西家,大大小小的孩子,玩疯了,叫都叫不回。孩子们都有口福,凡那时有的零食,他们可尝遍了,因个个兜着自己的零食与伙伴们交换着吃。谁家做好菜,量都比较多,因嘴馋的孩子都会去蹭一块讨一勺的;谁家孩子磕着碰着烫着摔着,大人不在家,总有在家的邻居帮你妥善处理;谁没时间去幼儿园接孩子,等会就有接孩子的把你家的孩子一起带回来了;谁家深更半夜有急事,把孩子从热被窝里抱出来,随便敲开哪家的门,都会接纳,你只要将孩子塞进人家的被窝,心放肚子里走人,孩子跟着人家吃喝拉撒好几天都乐意。
有孩子考上了重点高中,上学路途较远,邻居们凑份子钱,买一辆名牌自行车给孩子。孩子也懂得感恩,就用自行车一趟一趟地帮大伙托运回来。大家平时买瓜,不管西瓜、冬瓜、南瓜,都挑最大个儿的,为的是一家一份瓜分着吃,那分享的哪是瓜,分明是一份邻里情。
筒子楼一层就是一个大套间,走廊就是客厅,同住一个屋檐下,牙齿舌头难免有个磕碰,但冲突一下就过去了,都不计较,不纠结,不会为了一点小利益受损,去骂大街,去伤邻里和气。
如今,筒子楼随着城市的改建,早已拆了。厂子也随时代的改革,早卖给了商家。筒子楼的居民,各自为生计奔波天各一方已多年,但偶然街头相遇,谁都会停下来,站到街边去说一会儿话。
责任编辑:青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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