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之妙—甘南没骨画人物写生
2018-12-03苏国强
◇ 苏国强
苏国强,1978年生于湖南省冷水江市。2005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国画系人物专业,2016年攻读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师从吴山明先生。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湖北美术出版社北京书画图书艺术中心主任、李可染画院青年画院画家。曾主编策划《中国绘画史图鉴》《国宝档案》《中国历代精品梅兰竹菊》《画室探访》《历代经典绘画解析》《画室必备·中国画技法图典》等,出版有《新院体水墨·苏国强》《中国当代水墨名家个案研究·苏国强水墨艺术》《墨色花开·苏国强没骨画作品集》《彩墨散步·苏国强作品集》等。
中国没骨画历史久远,最早称为“凹凸花”。五代黄荃、徐熙、徐崇嗣在“凹凸花”的基础上发展为“没骨花”。
五代重“造化”之精神。在《宣和画谱》卷第十六云:“梅尧臣有詠筌所画《白鹘图》,其略曰:‘画师黄荃出西蜀,成都范君能自知,范云筌笔不敢恣,自养鹰鹯观所宜。’以此知筌之用意为至,悉取生态……”《宣和画谱》卷第十六写徐熙:“尝徉游于园圃间,每遇景辄留,故能传写物态,蔚有生意。”“没骨花”便是“造化”之精神的产物。
“体制必师古人,巧变必参造化,赋色象物妙合,自然曲画其态。庶几可与古人同室而悟,游不为时代所拘束矣。” 此处,恽寿平便提出了“师古”与“师造化”之间的关系。
没骨花鸟画经五代、两宋黄荃、徐熙、徐崇嗣、赵昌便发展到顶峰。但在元、明、清的发展中,没骨画在以中国工笔画、写意画、没骨画的三大绘画语系中,越来越处于边缘状态。正如恽寿平在《花木蔬果图》中题跋云:“没骨图起源于崇嗣,数百年画法如《广陵散》,不传人间久矣。自予创兴,覃思研索,欲为古人重开生面,遂有成规。好事家争相仿效,靡靡一风,后来之秀,岂谓无人,然从予讨论,鲜得其要妙者。”于是,他便提出:“为古人重开生面,欲使后人知所崇尚也。”经过清代恽寿平的发展,把没骨画又发展到历史的高峰,以至于在清代出现“家南田而户正叔”。
在中国没骨画史的发展中,没骨花鸟与没骨山水画,都有很大的发展。唯有没骨人物很难找出真正的代表人物。所以我在没骨人物画创作与写生过程中,其取法度,主要师从于技法较为成熟的没骨花鸟。
我画没骨,缘于2013年。因为工作原因,我在编辑《历代经典绘画解析》丛书的过程中,品读了一些恽寿平和金农的作品后,受到启发,便尝试没骨花鸟写生。谁知在写生过程中对这种艺术语言一见钟情,便产生了与以前不同的体悟。在没骨画创作中,我感悟:艺术家的艺术语言如同用筷子吃饭,艺术语言与艺术家的关系如同手与筷子的关系,筷子在手中能自由协调各种动作,筷子与手融为一体,似乎感觉不到筷子的存在,这“筷子”才能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我在使用这双“筷子”时,虽然还有些生疏,但感受到了这双“筷子”与自己的亲切感与协调性。并且,我希望这双“筷子”能打通中国画人物、山水、花鸟画题材之间的关系,以这双“筷子”能吃遍这三大“菜系”。
在没骨写生的过程中,我充分体会到没骨法表达心中之“造化”,写胸中之物像。似乎能理解当年黄荃、徐熙、徐崇嗣创造此法时,应该考虑了此法专为表达“造化”之精神。
从2013年后,经过近两年没骨花鸟画的写生,我逐渐摸索出一套适合自己的没骨之法。后来,我以没骨花鸟之法来转化为没骨人物画中的技法。我试图找到一种能表达人物、山水、花鸟三种绘画题材的绘画语言。
苏国强 拉卜楞寺写生 25cm×50cm 纸本设色 2017年
甘南没骨人物写生,缘于2004年大学三年级时,我对甘肃敦煌、嘉峪关墓室壁画、兰州、麦积山石窟、甘南等地进行毕业考察。甘南的若尔盖、松潘、拉卜楞寺等藏族区,有一望无际茫茫的大草原,有圆乎乎、黑黑的母猪带着小崽在马路中间,与行人一起逍遥的散步,有穿着艳丽的服装,脖上佩戴串串纯正的大珊瑚项链,呈有高原红的脸上露出满足而又简单笑容的藏族姑娘,还有头发花白,双腿和双手绑有木块的老人,从千里之外的云南等全国各地,花费近半年时间,三步一拜地走来参加参加甘南拉卜楞寺的瞻佛节。
拉卜楞寺的瞻佛节是信仰藏传佛教信徒的盛会,有数十万的藏民从全国赶来。瞻佛节的那天,万人空巷。这些信徒们会提前近半个月的时间来到拉卜楞寺,每天围着寺庙跪拜诵经,祈祷安详。从他们祥和的脸上,看出似乎少了大城市里的焦虑与匆忙,露出的是平和与安稳。
于是,在2017年与2018年,我在瞻佛节期间赶赴甘南拉卜楞寺写生。第一次,天气特别冷,零下十几度。我们每天请一位模特,基本能完成一天一幅。如果状态特别好,晚上还能完成一幅小品。
2018年,也就是今年春节,过完大年初五,我便从北京直飞兰州,再从兰州转车去拉卜楞寺。我有了去年的写生基础,今年便能更快地进入写生状态。
每天,我还是找模特写生。写生之余,去拉卜楞寺逛逛,找找素材。一天,我站在拉卜楞寺的佛塔下,拿着作画工具与相机,看着佛塔背后光秃苍茫的沙石山。虔诚的藏族信徒们围着佛塔,边走边诵经。有一位站在一边的乞讨者,放着藏歌。一位白发苍苍,举着拐杖的慈祥老者,嘴里不停地诵经。她缓缓走来,给乞讨者早已准备好的零钱。站在旁边的我,深深地感受到这个古老民族背后的文化张力。她们充满虔诚与善良。我便直想画一组拉卜楞寺的没骨人物肖像组画,以表达对这些信徒们虔诚之心的敬意。
人物画最高境界是以形传神。这种形与神之间的关系,不是简单的客观模特的形似,而是以画面整体的结构关系与模特的形体达成某种最和谐的美感,从而凸显人物独特的精神状态与个性,追求形与神韵的高度协调。这种境界是艺术家一生的追求。
我在画这套甘南人物没骨作品时,努力表现藏族人民的淳朴及他们的精神状态。为了表现这种淳朴,在造型上,我努力用概括、简洁的形体与画面结构关系,来凸显画面整体的凝聚力,用单纯的笔墨语言体现信徒们的精神状态。
我追求简单、沉厚、淡雅之韵。一方面,唯有这种简单、沉厚的画面气息,才能表达藏族人民淳朴而厚重的特点;另一方面,在历代没骨画中,特别是元代之后,以追求淡雅、高逸为中国画之品格。元代钱选的《八花图》便是其没骨画淡雅之经典作品。恽寿平在题跋中云:“前人用色,有极沉厚者,有极淡逸者,其创制损益,出奇无方,不执定法,大抵浓丽之过,则风尘不爽,气韵索矣。惟能淡逸而不入轻浮,沉厚而不流为郁滞,传染愈新,光晖愈古,乃为极致。”
渲染是没骨画中重要之法。渲染之法,恰当应用,极难。恽寿平云:“俗人论画,皆以设色为易,岂知渲染极难。画至着色如入炉钩,重加锻炼,火候稍差,前功尽弃。三折胧知为良医,画道亦如是矣。”可知渲染之难,之重要。
而在渲染法中,精华为水法。水法又是中国画技法当中最难之法度。水是无色、无形之物,中国画中的水法最能体现中国画中的“韵”味。水的精妙运用能让画面浑然天成。我在没骨画中,极少用毛笔勾线,主要在画面形体的边缘线或结构转折处留有白线,其主要靠水的渲染来加强色与形体的微妙变化。此法,如果巧妙运用,可以达到自然天成中“妙”的审美境界。
在传统没骨画中,削弱“线”在绘画中的主体性,以色造型。而我在没骨人物画写生中则以留白线的形式取代墨线。在不削弱没骨画特征的同时,强调线在中国画中的作用。画面中留出的白线让人产生轻松之感,有时不经意的白线,使形体产生生涩的感觉,让人有无限空间的遐想。
在渲染之余,我努力加强“笔法”与“墨法”在没骨画中艺术语言的存在感,以加强中国画本体艺术语言之特征。
我在这次写生的过程中,碰撞出了许多令我感动的画面情愫与意外的艺术语言。这正是“造化”精神之体现。正如恽寿平所言:“然必进而师模造化,方能开辟奇境,创发丽思,神明于法度,为大雅之宗。体制必师古人,巧变必参造化,赋色象物, 妙合自然,曲尽其态,庶几可与古人同室而寤游,不为时代所拘束矣。”
总的来说,淡雅、高逸、朴实的画面气息,是我没骨画艺术中追求的艺术品格。这次的甘南没骨人物写生,一方面是我想表达的绘画题材,另一方面,是想通过写生,集中解决没骨人物画中思考的一些艺术问题。当然,这只是我艺术路途中的一小节,里面还有很多课题需要解决。希望我能在以后的艺术道路中,不断从生活中吸取养分,以便自己的艺术道路走得更为长远。
苏国强 甘南写生系列 136cm×33cm 纸本设色 2017年
苏国强 甘南朴风 198cm×165cm 纸本设色 2018年
苏国强 甘南朴风局部 33cm×33cm×6 纸本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