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者的眼神
——焦窈瑶《暗夜魔术》读札
2018-12-01赵普光
赵普光
我从来没见过焦窈瑶,尽管她在南师大文学院读研究生时我已经在文学院任教。仅仅凭她发来的小说,我想当然地觉得,作者应是总用旁观的冷冷的眼神,打量着周边的喧闹。伴随着这眼神的,似乎还应该有一声深深的叹息。
小说一开始展现的是一幅欢闹喧嚣的派对狂欢场景。而这场景中,独有一人与整个氛围格格不入:“周夕露独自一人缩在角落的沙发边上喝薄荷酒。周夕露像块璞玉,看上去温良得过分,其实真正的质感犹如玻璃,稍加点蛮力就会破碎得一塌糊涂。”而小说的结尾,也再一次地暗示了纷乱的周遭与周夕露的极度不协调:台上的魔术师引起众人尖叫,台下的唐喜娜们则醉心于调情,而“周夕露从那伙人中挤了出去。嘈乱的音乐,加上浓烈袭来的醉意令她头晕目眩。她记不清她是怎样奔逃出了绿幽酒吧,怎样开始在暗夜中奔跑”。周夕露眼中的世界,他人眼中的周夕露,都是互为陌生与不适的。
尽管空间有了挪移,时间有了变化,人物换了性别、名字和年龄,周夕露的形象,还是会让人想起作者最初的那篇《男孩三木》。三木与同学之间的异己隔膜,甚至对立,体现出“己”与“群”的某种紧张对立。周夕露之于派对和酒吧,三木之于老师同学们,都是一个冷眼旁观者,也是一个失落者,更是一个孤独者的特异存在。这种个体与群体的异己,在某种意义上又一次显现了现代小说对个体的入微观察与关注的启蒙主题的承续。在这承续中,孤独者的心曲、狂人的呓语,再一次地发出隐约的回声。
顺着这个孤独者的眼神,我们可以再次捕捉到《热带雨林》《蓝乌鸦》中的人物的气息。甚至作者的《夏娃的礼物》,也在不断地闪回着这种神情。据作者自述,《夏娃的礼物》中的人物原型来自两则新闻报道:一个是父亲离家出走多年,母亲抑郁自杀,小女孩与外公外婆相依为命;一个是精通五国语言,藏书千册的孤儿高材生,不幸患有精神疾病,养父母去世后,以教授小学生课业为生。这些人,都是失落者,又都是孤独者。为什么孤独者总是为现代小说所注意,某种意义上说,这与现代小说的心理化和非功利化特点有关,从而使得现代文学对人物在极端的某种处境中呈现的人性深渊,有了更深刻的体察。
作者的另一篇小说《蓝乌鸦》的最后,伤痕累累的孤独者卞雪萍“展开了她的蓝色双翼,在一片黑影向她袭来时,她投入了他们的怀抱,她又像男人第一次抱住她的夜晚一样,迅速地朝着一片深渊不断坠落,那里,是蓝乌鸦飞起的地方”。而《暗夜魔术》的结尾,再次暗示了孤独者的结局:“在这座城市里,此时此刻,许多场暗夜魔术正在进行,许多场暗夜魔术即将上演和散场,许多个彭克和吕小樱正在拼力卖艺。暗夜魔术一场幻梦,变出不清醒的白昼,她,周夕露,和唐喜娜都该无声退场。”虽然,《暗夜魔术》没有像《蓝乌鸦》那么决绝,但最终定格的都是孤独者凄苦绝望的一瞥。
某种意义上说,周夕露,也是卞雪萍,也是三木,也是孤独者。那么,他们是不是焦窈瑶?既是,又不是;因为是,焦窈瑶能够看到周夕露们看到的那个世界,又因为不是,焦窈瑶能够看到周夕露们自己。
看与被看中,共同的,是那一瞥孤独者的眼神和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