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怡悦
2018-11-30章铜胜
章铜胜
南朝齐梁间隐士陶弘景,是道教思想史上的重要人物,擅长药学,并不以诗名。他留给我们的诗也不多,而我却非常喜欢他的《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这是对皇帝诏问的作答,以诗答诏,并不多见,何况这首诗又写得如此的轻灵而有意味。诗不长,录于下:“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山間何所有,岭上多白云。一问一答,问得很实在,答得却非常机敏。岭上多白云,是常识,曾在山上住过的人都清楚,山上多的是云,朝朝暮暮间,出山入峡,飘忽不定。白云在山间,飘来飘去,无牵无挂,是每一个有志于隐居的人都钦慕的,陶弘景将自己悠闲而自在的心意全都寄托在岭上的白云上了。白云何幸?白云又何怡悦呢?岭上的白云,是陶弘景避而不仕的借口,还是他远离尘世,隐居岭上的意愿所在,还真的不好说。
我最喜欢的是陶弘景“只可自怡悦”的态度,它洒脱而又自然,无羁无绊,与岭上的白云有关,又似乎与岭上的白云无关。一个人,能在山间,与白云自怡悦,心思该是多么的纯净简单啊,纯净简单到如岭上的白云,心中也只有岭上的白云。岭上的白云来去自由,也是来去不定的,你守着它们,它们未必理会你,也未必愿意在你的门前多停留片刻。有时,我又会觉得陶弘景的岭上白云和元代诗人高明心中那轮照向沟渠的明月一样,只是一厢情愿的自怡悦罢了。
君虽有心,白云和明月未必就有意。这是一种尴尬的境地,可我还是喜欢陶弘景自怡悦的态度,不像高明说的那样无奈。白云自来去,这并不会影响陶弘景以白云自怡悦的心情,倒是会生出“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多情来。
避世而居的人,大多是深情的。世事虽无奈,我心自可怡悦。况且世上爱云的人,不只陶弘景。陶渊明在他的《归去来兮辞》中也说过:“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陶渊明的话和《礼记》中的“天降时雨,山川出云”,有着差不多的意思在,山间多云,且云是来去无定、出入无心的,有心的,是看云的人,如陶弘景,如陶渊明。
以岭上白云自怡悦的人,开心是简单的,也是只属于自己的。世纪之交,我去一座心中向往已久的古城,想在那儿迎接属于我的新世纪的第一缕阳光。冬天的古城很萧瑟,我在城墙边的街巷里走,总感觉时光在倒流,我的心思在穿越。我踩在那些石板光滑的街道上,努力在心里搜寻那些与古城有关的文字和诗句,这样的一段时光对于我,是有着特殊的意义的,在辞旧迎新这样一个容易让人伤感的时刻里。
那一天,风很轻,阳光很好,能看清城墙上悬挂着的枯黄的植物茎蔓,它们那样漫不经心地在城墙上轻轻地摇晃,像在摇晃着这座古城的古旧时光。我走出了那些古旧的街巷,到了新街,回头再朝城墙的方向望去,古旧的街道和城墙一片灰黄苍然,天蓝得明晃晃的,白云堆絮,雪白纯净。
在回头的一瞬间,我的心也如那团团白云,纯净而又轻快起来。我想,不只是今天,今后每一个日子对于我,都应该是快乐的,如古城上空的那团团白云,即使是在冬日里,仍是可自怡悦的纯净与雪白。
(编辑 紫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