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学者丝路行
2018-11-29孙海芳
孙海芳
尘烟飞逝,丝路古道上的驼铃声、歌舞声、诵经声、市井声早已隐入历史深处。为考察丝绸之路文物遗存,挖掘丝绸之路的文化价值,引导青年学者助力“一带一路”建设,推动青年学者在文物保护、历史、文化及艺术领域的深入研究,由兰州万科房地产有限公司策划及支持的青年学者丝路行(新疆段中道)学术考察活动于2018年7月1日正式启动,来自不同高校、研究院的14名专家学者从乌鲁木齐出发,前往库车、库尔勒、吐鲁番等地,重走丝绸之路西域黄金段,进行为期13天的历史文化遗迹考察活动。
千佛相伴克孜尔
盛夏的新疆骄阳似火,中巴车驰骋在戈壁旷野间,白杨树飞闪而过,在风里扭着身子白了头。傍晚时分,到达龟兹研究院。夕阳下的明屋塔格山泛着金光,木扎特河河谷水草丰茂,成熟的桑葚掉落下来,在地上形成点点红斑,一人高的芦苇丛密不透风,是典型的新疆绿洲地域文化分布特征。
史料记载,克孜尔石窟是中国开凿最早、地理位置最西的大型石窟群,开凿于公元3世纪,公元8~9世纪逐渐停建。现存四个石窟区,绝大部分塑像被毁,窟内现存约1万平米的精美壁画,为古代龟兹国的文化遗存。秦汉之际,该地属塔里木盆地西域诸国的龟兹国。西汉神爵三年(前59),匈奴日逐王归附汉朝,该地区随龟兹隶属汉朝版图。魏晋时期,克孜尔石窟被称作“雀离大清净”,《水经注》引东晋释道安《释氏西域记》曰:“国北四十里,山上有寺,名雀离大清净。”唐朝时期,克孜尔石窟被称作耶婆瑟鸡寺,高僧圆照亲闻悟空所述而写成的《悟空入竺记》中,曾记载:“安西境内有前践山,前践寺。复有耶婆瑟鸡山,此山有水,滴溜成音,每岁一时,采以为曲。故有耶婆瑟鸡寺。”公元6~7世纪,因龟兹受外来势力侵扰,佛教的发展和石窟的开凿曾一度受其影响。公元9世纪中叶,回鹘人西迁,改宗佛教,龟兹佛教在统治者的大力提倡下呈现出中兴局面,涌现出不少高僧,回鹘人不但译出不少佛教经文,而且还译出高僧传记,开凿了大量石窟。伴随着龟兹佛教中的大乘佛教兴起,影响到克孜尔石窟,导致了它的衰落。公元9世纪末至公元12、13世纪,伊斯兰教东渐西域后,龟兹回鹘改信伊斯兰教,龟兹佛教逐渐衰落。至公元15世纪初,伊斯兰教化后,龟兹佛教便完全终止。
考察队成员苗利辉研究员扎根新疆龟兹研究院20余载,对洞窟如数家珍。为了大家不虚此行,一米八的壮汉在烈日里攀岩带队,汗如雨下,湿透了衣衫。“克孜尔石窟有四种形制,即中心柱窟、大像窟、僧房窟和方形窟。”在参观谷东区的第175、178窟时,他反复讲解。“克孜尔的中心柱窟,一般由前室、主室和后室三部分组成,虽然目前保存有完整前室的洞窟不多,主要是因为年代久远,历经千年沧桑,又因山体的倒塌而多有塌毁,但痕迹依然存在。前室一般为方形,面积小于主室,顶部为平顶,前壁门两侧一般绘龙王像,两侧壁绘佛说法图,后壁开门通向主室。”
远远望去,在苍黄干燥的山壁上,依山而凿的大像窟气势磅礴,高度均在10米以上,佛像虽早已不存,但其宏大的气势依旧,后室开凿得宽敞高大,均塑有涅槃台,突出涅槃主题。苗利辉介绍:“大像窟一般都有比较宽敞的后室,顶多为横券顶,如克孜尔第47和48窟,后室都很大,只是第77窟顶开凿成覆斗形,这在大像窟中比较特殊。”
龟兹地区修建高大的立佛形象有悠久的历史传统。据《比丘尼戒本所出本末序》第十记载,龟兹国“寺甚多,修饰至丽,王宫雕镂立佛形象与寺无异”,可以推测公元4世纪在龟兹地区立高大佛像是普遍现象。这种现象一直到公元7世纪玄奘路经龟兹时仍然盛行。《大唐西域记》卷1载:“屈支(龟兹)国……大城西门外,路左右各立佛像,高九十余尺。于此像前建五年一大会处。”同书卷12记,瞿萨旦那(于阗)“王城西南十余里,有地迎婆缚那伽蓝,中有夹纻立佛像,本从屈支(龟兹)国而来至此。昔此国中有臣被遣,寓居屈支,恒礼此像,后蒙还国,倾心遥敬,夜分之后,佛忽至此。其人舍宅建此伽蓝”。
克孜尔石窟遗留壁画面积较大,为相关学术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材料支撑。细观窟内壁画,多本生故事画,数量之多,为全国石窟之冠,其多布置于中心柱窟和方形窟主室券顶,将券顶划分成山状菱格,每格绘一则故事,以连续形式表现佛生前行菩萨道时的善行和苦行,以此说明佛成道是其累世修行、积集功德的结果,其构图形式简洁而富有内涵。
菱形格形似山峰,在佛教教义中有着特殊的意义,山峦既可以表示佛在灵鹜山说法的环境,也表示佛教世界的中心须弥山。联想起笔者四五年前为寻访鲜卑足迹,曾走遍国内石窟寺,认为依山而凿的石窟或许是鲜卑人萨满崇拜的遗迹。如今,眼见克孜尔石窟壁上密布的菱格画,猜测石窟建造可能是山林崇拜的萨满遗俗与佛教文化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文化原型的重叠,那些以山为媒介的信仰原型令人充满想象,历史空白的地方,需要文学话语的填补。
古道文化的双向交流,水乳交融,难分彼此。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博士生朱建军对中西文化背景下的织锦图案有深入研究,就汉唐时期织锦上的翼马纹撰写过多篇文章。在克孜尔石窟第60窟壁画的供养人服饰上,找到了波斯萨珊王朝流行的联珠纹,他讲道:“扎联珠串式腰带的供养人在克孜尔壁画中很普遍,这些联珠纹图案在敦煌石窟、中原地区墓葬壁画中都有出现,在吐鲁番出土的纺织品上也有这种图案,联珠纹的运用是丝绸之路文化交流的产物。”
四宿龟兹镇。夜晚的座谈会上,中国兰州网记者丁晓岚谈及“坚守”与“情怀”的话题,龟兹研究院院长助理叶梅红了眼睛:“龟兹研究院远离乌鲁木齐,势必造成家人的长期分离,每次想起兒子,就觉得很亏欠他,忍不住掉眼泪。”在情怀千金与现实二两面前,当非此即彼的选择成为常态,对当事人确是残酷。苗利辉说:“常年生活在克孜尔,孩子无法带在身边,父母双方身体不好,所以一直不敢要孩子,一拖到了现在,也要不了孩子了。”冷冰冰的“坚守”二字,是几十年日日夜夜的清苦生活,是对父母不能尽孝的愧疚与对儿女不能尽责的遗憾。
半壁危楼绝迹行
此次考察的重点是石窟,可谓西域石窟之行。然而石窟多存于悬崖峭壁之上,或藏于天险峡谷之中。前往阿艾石窟,要穿越著名的天山神秘大峡谷,攀上沟谷深处距地面 30 余米的崖壁,高矗的峭壁和摇晃的绳梯,令人心怯。
据言,当年24岁的维吾尔族农民阿不来提·买买提,在天山神秘大峡谷的崖壁上采药时,意外发现了这座盛唐时期的佛教石窟。阿不来提·买买提迅速向当地政府报告了他的“重大发现”,龟兹石窟研究院的文物工作者立即赶到现场,对石窟进行了全面清理,测量了洞窟形制和大小,临摹了保存的壁画,并对石窟全貌进行了拍照。考古专家进行初步研究后,极为震惊:该石窟保留汉文化之完整丰富在古西域地区数百座石窟中绝无仅有,壁画艺术水平可与同时代敦煌壁画相媲美,由众多不同姓氏人士集资修建的佛教石窟世所罕见,形如“天书”的少数民族古文字难以破解……
该石窟为单体洞窟,高2.5米,长4.6米,宽3.4米,中间残存一个佛坛基座,洞窟空间不大,但三壁和窟顶残留壁画的内容却非常丰富。正壁是一幅大型《观无量寿经变》,其中间部分保存较好,两侧壁画脱落较重。中央绘阿弥陀佛,两侧绘观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即 “西方三圣”,这种“中堂佩,两条幅”的中国传统形式在敦煌一直沿袭到元明时代,是中原大乘佛教艺术中一种成熟而普及的绘画模式。周围为42身听法天人,上方绘乘云而来的十方诸佛,还有飘逸空中的“不鼓自鸣”乐器,丹青溢彩的壁画虽然残破不全,却令人震撼。
苗利辉研究员介绍:“这座石窟的壁画具有中原情调,佛、菩萨有唐人风采,加之汉字题记,最能体现民族融合及迁徙的历史。壁画中有19条汉文题记,其中有10个不同姓氏,寇、李、赵、傅、彭、梁、申姓是汉姓。其时,中原汉人大量西进,生活在塔里木盆地周边,并逐渐与当地居民相融合,到了唐代形成了融合的高峰,可以说阿艾石窟壁画就是一幅唐代边陲各民族共同生活、并肩劳动、自由团结的和谐图,这是它的特殊意义。”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博士生沈雪意识到阿艾石窟研究的重要性,于石窟内徘徊许久,并与苗利辉老师商议博士论文选题可否以此石窟为例,探究例证东西文化的交融与交流。
库木吐喇石窟位于库车县城西南渭干河出却勒塔格山口东岸的崖壁上,苗利辉研究员曾著文称:“其壁画风格分为龟兹风、汉风和回鹘风,其中数量最多的是回鹘风洞窟,它们见证了漠北回鹘人西迁进入龟兹地区后社会文化、宗教的变迁,为我们了解当时龟兹地区历史、宗教情况提供了丰富的材料。”龟兹研究院院长徐永明先生说:“该石窟的壁画具有强烈的时代特点与民族风格,当时的龟兹画师们从本土文化出发,给佛、菩萨披上了龟兹风格的服装,即‘双领下垂式的大衣。”
驻足于79号窟内,可看到窟内右壁下部绘有一幅《地狱变》,地藏菩萨坐在方台中心,外面跪着一行六人,其中两个长着角的鬼卒抓住两个人的头发在捆绑捶打,另两个鬼卒正拉着锯子把一个人的头锯成两半,这种“地狱变”壁画在全国石窟中绝少发现,在佛教艺术史上占据重要地位。来自麦积山石窟的段一鸣研究员认为:“绘画风格是时代背景的折射。唐时,龟兹与中原王朝的关系密切,唐王朝使节频繁来往,三万唐兵驻守龟兹,带来了大量的汉文化,库木土喇地处龟兹国都与安西都护府的附近,受到中原汉族文化的影响较深,出现了数量繁多、唐风浓郁的壁画不足为奇。”
暂住龟兹,翻山越岭,感受无山不窟、文化互渐的交融场景,体味香起佛界、乐舞西域的特有文化,精美的壁画带领着考察队员们追寻历史尘埃,倾听石窟的讲述。
旧时古道日西斜
入黑英山口,本是寻访刘平国治关城诵石刻,却因语言障碍误入古代龟兹通往乌孙的古道。两侧怪石嶙峋,山间溪水潺潺,深处可没腰,冰冷刺骨,趟过一道,又是一道。复旦大学历史学博士徐凡质疑,该路道或许是龟兹通乌孙的古道,“循沟北行,经六站,可抵乌孙”。依《魏略》所言“古三道国,亦各自有路”,这是龟兹通乌孙的一条天然捷径,清廷平息大小和卓叛乱时还曾利用过。
一路艰辛跋涉,约10余里,依旧寻不到刘平国治关城诵石刻,经领队朱建军多次确认,才知石刻就在山口处的悬崖上,存两处,面积并不大,约A3纸张大小,石刻所在岩壁凹凸不平,因长期暴露山野,风雨浸蚀,字迹已多漫漶。1928年,黄文弼先生考察该石刻时已言:“惜字多剥蚀,不尽可辨。”新疆博物馆历史文物陈列中,有一件“刘平国刻石”拓片,是清光绪五年(1879)所拓,时在刻石刚刚发现之后,经辨认,内容为:
龟兹左将军刘平国以七月廿九日发家
从秦人孟伯山狄虎贲赵当卑
当卑程阿羌等六人共来
谷关八月一日始斫山石作孔至□日
坚固万岁人民喜长寿亿年宜
子孙永寿四年八月甲戍朔十二日
乙酉直建纪此东乌累关城皆
将军所作也
敦煌
谆于伯
作此诵
综观前后各家录文,可知龟兹左将军刘平国永寿四年(158)在拜城县修筑的关城是“亭”,刻石作诵正是为了表彰、纪念这一工程竣工;跟随刘平国的工人被冠以“秦人”之称;从事施工的六名工匠中有两人名“万口羌”(从王国维说)、“程阿羌”等。
拜城县博者克拉格沟,是库车地区北通伊犁的一条经路。两汉时期,乌孙与汉朝政府往来,大都通过龟兹地区,在交通隘口修建关“亭”,以便警备候望、交通安全和邮传往来。
就石刻内容分析,可知两汉时期,西域广大地区接受汉文化的影响已深。自西汉西域统一于中原王朝以后,龟兹与汉王朝的政治、经济关系一直相当密切。公元前1世纪汉宣帝刘洵在位时,龟兹国王名绛宾,其夫人是汉朝解忧公主的長女弟史。绛宾与弟史曾在长安留居一年,以后数至中原,深受汉王朝政治制度、中原封建文化的熏陶,绛宾在从长安回龟兹后,曾在国内推行改革,史称其“乐汉衣服制度,归其国,治宫室,作徼道周卫,出入传呼,撞钟鼓,如汉家仪”。“冶铜铁铸汉五铢”集市于贸易,东汉又置都护府于龟兹,从政治、经济到文化科学,古龟兹已与中原王朝紧密结合为一体。作为龟兹左将军的刘平国,从其取名“平国”,也可看到汉文化在龟兹上层贵族集团中的巨大影响,及其在此处的重要地位。从石刻上提到的六人姓名分析,如当卑、万羌、阿羌者,都是以族别为名,姓为汉姓,正是受汉文化影响后,“渐慕华夏之风”,遂“姓中国之姓”。
误入古道,徒劳无功往返10余里,虽看到的石刻模糊不清,令人多少有些沮丧,笔者却觉得是天赐良机,亲历古道之感是现场代替观点的最好途径。古代丝绸之路上各道错综复杂,绵延交错。多少金戈铁马的重大战事皆依古道的地理条件铺展开来;丝绸西去,玉石东来,东、西、南、北的商贸物资多依据这纵横大地上的交通网格得以实现;佛教西来东进,高僧南来北往,艺术交融传递,古道功不可没。还记得多年前的盛夏,也是这般炎热难耐,从东都洛阳出发,沿着古丝绸之路驿道往西,崤函古道、关陇大道、回中道、金城官道、河西古道,无缘于西域的古道,今日却如神赐一般,感受龟兹通往乌孙的古道,清流潺潺,如岁月轻逝,带领着到访者感受数千年的古道遗韵。
7月1日首访的克孜尔尕哈烽燧,在古突厥语中意为“红色哨卡”,亦是古道上信息传递的重要枢纽,是目前古丝绸之路北道上时代最早、保存最完好的烽燧遗址。烈日下的烽燧苍凉豪迈,矗立在西域广阔的戈壁滩上,见证着2000多年的东去西来,芨芨草在劲风中呼啸,讲述着逝去的往事。复旦大学历史学博士徐凡早早下了车,在烽燧前凝望,粉色的衣衫在风中摆动,像极了一幅色彩明丽的油画。
古道烟尘烽火明,汉唐绵邈丝绸路。
交河东去接高昌
出发之前,曾作过相关功课,只知新疆师范大学刘学堂教授是交河故城发掘的主持参与者,到了实地,才知此项发掘在新疆历史考古工作中的重要性与艰巨性。
交河故城位于吐鲁番盆地博格达山南麓的洪积扇上,一条交河水在北方一分为二,绕岛而过,又合二为一,在这里冲蚀出一个四周崖壁如削,长1650米、宽300米左右的柳叶状河心洲,当地人称作“雅尔和图”,意即崖城。又因河水在台地的首尾处相交,古代又称“交河”。
这座世界上最大、最古老且保存得最完好的生土建筑城市,是我国保存2000多年最完整的都市遗迹。《汉书》卷97《西域传》载:
車师前国,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绕城下,故号交河。去长安八千一百五十里。户七百,口六千五十,胜兵千八百六十五人。辅国侯、安国侯、左右将、都尉、归汉都尉、车师君、通善君、乡善君各一人,译长二人。西南至都护治所千八百七里,至焉耆八百三十五里。
目前学术界流行的观点认为,交河城的基本布局形成于公元5世纪中期到7世纪中期的高昌国时期,唐代有了大的发展,14世纪末毁于东察合台汗国黑的儿火者对高昌地区的“圣战”。也有学者认为,交河城的废弃与黑的儿火者“圣战”后在高昌地区推行伊斯兰教有直接关系。交河故城的发掘者刘学堂教授则认为,交河城的基本布局形成于公元前l世纪到公元5世纪中叶的车师王国时期,在车师都城的基础上,高昌国和唐西州时期交河城有了稳定发展,到了回鹘高昌时期交河城开始衰落,蒙元时期基本废弃,其构筑特色形成的基本原因为军事防御。故城东崖峭壁的遗址就显示了其强大的军事防御功能,堑崖而成的外门两侧,岩阙耸立;门口布满暗井,瓮城内设深井和堆满磘石的窖穴,岩壁筑有瞭望场所,居高临下;瓮城两旁狭道,城墙陡然峭立,形势险要,易守难攻,这种攻守兼具的军事防御壁垒,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历经多次激烈而又悲壮的保卫战,守望着交河城的安危。
考察队成员刘雷是国内研究古建筑的前沿学者,绝不会放弃交河故城城市建造布局的研究。吐鲁番高温43℃,地表温度82℃,他扛着相机一路小跑拍摄,生怕遗漏了重要的细节。刘学堂教授在《论交河城的兴起、构筑特色、发展和废弃》一文中曾有论述:
交河城的建筑方式和城市的基本布局结构在中外城市发展史上可谓独一无二,交河城的建筑方式有三种,一是“夯筑法”,二是“减地留墙法”,三是“版筑泥法”,第二种最常见,就是在修整平坦的单位建筑区内,规划出居住室、墙、门及相关建筑设施的位置,用减地的方法在生土地中挖出居住室及其他建筑设施,相应地留下墙体等相关设施,可以说交河城的主要部分是从台地上挖出来的,是一座在大地上直接雕刻出来的城,不亲历就很难想象它的模样。
劈开高耸的台地南部崖体,就成了南城门。顺门而入,是宽 11 米、长340米的中心大街。大街嵌入地下6~7米,临街厚厚的生土层便是高大的墙。宏伟的官署区高踞于城中心宽敞的台地上,东城区是屋舍密集的居民区;西城是建筑简陋的贫民区和商市、手工作坊;南城是深宅大院、高楼宏宇的官僚居所;城北是寺院区、墓葬区。交河故城具有一座城市应具有的一切,大街小巷、精致的城市设计布局、寺院、民居、市场、官署、佛塔、墓地、城门、便道……
进入东城密集的居民区,就仿佛进入一片断墙的森林,宽仅2 米、深达7米的幽深街巷里,抬头只见一线天。小巷两边是又高又厚的墙,墙内几十户人家组成居住的“坊”,坊内屋舍鳞次栉比,庭院交错。残存的墙体依然能分清主室、偏室、地下室、厨房、家庭佛坛。交河城中央总面积5000余平方米的大佛寺,是我国最大、最早、保存最完整的珍品。据考证,佛寺大殿的中心塔柱,当年的高度在10米以上,在主殿前的水井里,曾发掘出几十麻袋青砖、筒瓦和滴漏,证明当时的交河人已经解决了殿堂屋顶大跨度的力学问题。只是,如此巍峨壮观的屋顶,被东察合台汗国的一把“圣火”焚烧殆尽,无法再现。
置身于交河城内,一股森然之气逼面而来,大街小巷都是又厚又高的墙,能切身感受到其强大的军事防御功能。交河城是一个大城堡,城中又以“坊”为单位形成一个个小城堡。攻破交河城不易,攻破小城堡也难。一旦入侵者入城,小城堡便各自为阵打响巷战,滚木、石箭镞从高达 7米或10米的墙头倾泻下来,敌人无处躲避。注重军事防御,多源自于交河故城的地理位置。交河位于吐鲁番盆地火焰山与盐山之间的一个豁口上,丝绸之路通往焉耆盆地的“银山道”、前往乌鲁木齐的“白水涧道”、北抵北庭都护府的“金岭道”等,都要经过交河故城,因此成为“地上多骷髅”的战场。
叶嘉莹先生在路过交河时言:“交河东去接高昌,一片残墟入大荒。饮马黄昏空想象,汉关秦月古沙场。”战争促进了西域各民族的融合,加速了文明的演进,同时也最终毁灭了文明。究竟有多少个民族曾在西域繁衍生息,谁也说不清,仅吐鲁番盆地,史书中就记载了10多个名称,车师、匈奴、呼揭、鲜卑、柔然、高车、突厥、吐蕃、回鹘、蒙古……许多民族的来龙去脉至今仍是谜。
回到乌鲁木齐后,刘学堂教授说:“很遗憾没有亲自带你们去考察交河故城,在目前的吐鲁番学研究中,交河城和高昌城的对比考察是值得重视、需要进行专门研究的一个课题。交河城不远处的高昌城是高昌国的都城,基本布局形成于高昌国时期,两座城市从布局到建筑方式上区别很大,高昌城从建筑到布局上都深受中原汉文化传统城市建筑的深刻影响,而交河城目前还很难得到与之相像的对比材料,两者不是同一文化的产物。造成两座城市风格迥异的原因除了交河城建城时代早于高昌城外,也反映了土著车师人的建筑风格和来自内地以汉人为主体的传统建筑风格的异样。”
古道西风,讲述故城前世今生。丝路拾遗,再叙石窟千年往事。短短13日,在路上的状态成为一种惯性,一时难以切换。刚出坑的馕上撒上了黄花,还散发着浓郁的葱香味;克孜尔研究院强悍的蚊虫隐藏在葡萄藤下,“吻痕”依旧;夜晚促膝长谈时,“夺命大乌苏”酝酿的话语还在耳边;误入古道的河水冰凉刺骨,库尔班大叔纯粹的笑容在眼前时隐时现;大巴车颠簸的后座上,静静放置着被遗忘了的一路捡来的石头……
从古代西域到今日兰州,始于考察,终于情谊。年纪最大的段一鸣老师总是冲在最前面;刘雷大哥的镜头将连日奔波的我们幻化成一种苍凉美;刘子璇背着大包断后,一路补给;朱建军领队各路协调,在酷暑难耐的时候变戏法似的买来冰镇的西瓜;苗利辉老师不厌其烦地遍遍讲解,汗水湿透了衣衫;徐凡总能带来新思路,闪念间的灵感离不开扎实的知识储备;记者丁晓岚随行随记,记录下这一行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