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山（十五首）

琴 事

人间流水

找块好木寄宿

修一段栈道，一曲净音

琴声陡峭，一滴水盛开

雪，轻盈，缝合踩空的路

山坡上，着草帽的老者凝望

似转世的灵芝

为荒芜的风景疗伤

他收拢鞭梢，一截不可鸣叫

不能喊疼的牛皮弦

一丝肉体放牧着一群肉体

而散养的山河逶迤、瑰丽

扎一个人的篱笆

喜欢栅栏

曲曲腰肢挂满丝线

铁定制的绳扣，尖锐，如蝶

钢的光芒藏于中年的虚锈

我喜欢带刺的睫毛守护瞳仁

笑的深度，微寒清澈

蓄有旋涡，含伺机而动的牵引

扎一个人的篱笆

让春风和春天分离

斑驳的呼唤缀满柴扉

沙遇上水

沙陷于水

一步步推进，俯身低处

低碳的命，缺氧地呼吸

潮头涌动

拥有深度谦逊的风景

我隐于人流，不许水陷于沙

如果沙占据高处

我将冷漠沦为荒芜

秋 宴

一场盛宴摆在斜坡上

随时倾倒

野菊咬紧霜花

蜜蜂提着针尖上的毒、性命

逼秋光交出最后一罐蜜

麻雀闪跃，捡漏、争吵

就坡打滚，翻开夜幕

微笑的高地挂满疼红的柿子

山村卧伏

爬过一道道光阴的饮恨

冲动，摔碎一枚彩陶

水稳不住，一网打不尽

山外山

整座山承载一朵花

流泻荒芜

恰好地删减

转坡处，一滩深秋的草

按着初冬的火

一朵花的江山

风里寻戏

一个人的寺院

——送洪江寺延魁师傅

一条路疼痛

然后崛起

数片琉璃遮掩

在高处

打开无扇门

独自磬鸣

修众多的道

拨开香灰

从灼伤中举起灯盏

滴落的心捡回

一个人的寺院

普度几位客、一座山

生 活

一堵墙找到一幅画，灿烂、和谐

迎面不仅是粉刷的白

我知道钉子是它们不可缺失的媒人

抓住尖锐是唯有的依靠

突破，用缺口守住完美

香从厨房出来，微辣

带有锅的强硬、疼痛，火候正好

当花朵盛开，桌布包裹次第的幸福

锅还在火上，味道穿墙

多出的煎熬是我今生的必要

世 事

桥影柔软、洗染

几抹柳梢捆绑

打捞磕绊的步履、零落的片段

桥筑七孔，鱼过、事过

风不欲过

走音的空缺时时如弓

波澜汹涌，易碎

浮云紧裹一堵城垣，夜走龙门

宫灯点盏盏蛊毒

试探水性、人性

老牛浮出水面

饮一座桥，度无数人

哞哞几声呼喊，把心瓣挖透

一腔长笛，九曲

指法虚掩

我抵达桥洞

由一叶扁舟吹出

居洛阳城外，不远游

高山流水

拿一个人说事

摔琴不如截指

拨弄山水成精、惊心

一走了之

弦只是一根悬挂的绳

可晾晒，比如一只轻歌曼舞的黄鹂

可记事，一个扣不行，再结一个扣，扣死

也可垂钓失控的人

如果把曲子收回，塞入胸腔

山只是一块加码的石头紧紧压住一潭水

与琴无关，让琴陪葬

琴死，一根木头看清行走的腐朽

弦，这缀满音符的藤条

本性——色彩、纠缠

蘑菇有毒

在异域非洲

一家人因吞下蘑菇而倒下

瘦皮囊只有咀嚼一具毒

才能拯救一口气

用命尝试活着

回到老家，一场雨风言四起

采蘑菇的姑娘

用一把伞放下了一个人

是情杀，开遍挑花林

此时，我正在野炊，一锅乱炖

尝过数遍，小鸡死透我还活着

它们都很新鲜

蘑菇有毒，我已中毒多年

盘踞于少年的舌尖

支撑住乡村的塌陷

养大体内的一把好伞

如果蘑菇有毒

那一定与伞架有关

与把柄的手有关

站在我周边的人都很生动

套 娃

善于寄养一个又一个自己

最小最后的空间埋下石心的人

不愿逃脱同样的圈套

自己设定的局，不能和自己相识

把歌声捆牢向内、向暗处呼吸

如若谋面，只有拆解

或被孙子重重摔在人世之外

一尊不能再玩的摆件

一只螞蚁陷于口水

一只蚂蚁陷于口水

生命游离

垂涎的光环平添几许葬礼

人生途中

恍惚群体的肉搏

另辟蹊径

捡拾遗失与残留

不夹杂新的骨头

然，命所注定

终究泅渡于网

伸出舌头，咬断最后一口气

而嘴中那份口粮

撕扯着老母、妻儿几条命的呼唤

重于躯体

抽出最后两根肋骨支撑

命的因果困在胸中

老 人

此时，土坡上

一块石头

承受落日的不安

瞭望层层加重

手掌从眉间缓缓切向远方

破开一指缝隙

一袋烟撩人推开细雾

熬盡油的灯盏解开了锁

一声童稚的呼唤

牵起荡漾的心

一只小狗被遛了一弯

回家

淡

一条河

置于篝火之上

壶水蒸腾

云雾捕捉我山川般的胸膛

呼吸细细起伏

抚摸屋檐下一窝雏燕的呢喃

一把玉黍

一撮青叶

撒在破损的汉陶

点击，古风的音韵

饲养了几只鹅、数只兔

还有我，一起舞蹈

淡之又淡，熬尽了火

一瓢水的人生

滋养多种嫩芽

一样情绪

赌 石

一块石头靠赌去拯救

灵魂若隐若现

被审视、被掌在手中

命交给一盘锯

其实剖与不剖都是死

在边关满州里

我买下达赉湖淘过的石头

买下守口的自己

居于要岸，我不出不进、不卖

洁身如玉，完整是玉

呼伦贝尔，经年草原擦洗的珠子

无需豪赌

诗人简介：董进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第四届河南省十佳诗人、第五届《中国作家》郭沫若诗歌奖、《中国诗歌网》年度十大好诗、《大河》诗歌双年度诗歌奖、《人民文学》征文奖等；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青年文学》《上海文学》《诗刊》、《星星》等刊物及多种诗选，出版诗集《看见一枚古韵的彩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