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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死亡哲学视阈下的伍尔夫小说创作

2018-11-29熊志超

文学教育 2018年19期
关键词:意识流伍尔夫海浪

熊志超

弗吉尼亚·伍尔夫,作为20世纪英国文学最重要的女作家之一,她的小说采用了非常多实验性的创作方式,她在不断的尝试过程中,把自己的生命体验不断的融入到文学创作中来,她的小说、散文、随笔、日记都无一不让人在她的意识流中体验到生命的意义。她的病痛体验,性体验,死亡体验都深深地烙印在她的文学作品中。她小说的出名,不仅仅因为意识流的写作手法,蜘蛛网式的叙事特征,还有小说主题中浓浓的哲学意味。

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小说总是充满了心灵的冲撞,灵魂的悲伤。死亡,常常出现在她的作品中。生命只是一个存在的瞬间,往往不经意间就逝去,死亡过程的描叙在她的笔下十分简略,但人物死后在空间和时间上留下的空洞却被她细致的书写着。在意识流的松散结构中,死亡总是她构筑主题的线索,把小说最终以死亡的名义结构出了完美的整体。

一.道家死亡哲学

死亡是宇宙之谜中最难解的一个,人类从诞生之日起就面临死亡。所以在长久以来,人类对死亡的思考是深入而长久的。

《老子》云:“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而民之生生而动,动皆之死地之十有三,夫何故也?以其生生之厚也。盖闻善摄生者,陵行不避兑虎,入军不被兵革,兑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也?以其无死地焉。”老子对于死亡的理念是,人类既有顺乎自然的生,也有不合自然的死,这两种情况各占十分之三,而如果可以求生反而通向死亡之路,也占了十分之三。所以说对于生的欲望太过强烈,想尽办法去操作生死,往往更难以“生”,而更容易“死”。人应该做的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对“生”不再念念不忘,对“死”也不再时时思想,在精神上超越过生死,才能够理解死亡,最终达到“无死”的精神境界。

道家哲学中体现的是:由生到死不过是像四季变化一般,如此自然,“大道”的死亡哲学不是让人在痛苦中执着,而是跳出死亡的悲伤,让人能够更理智的去看待“生”与“死”。庄子所代表的道家死亡哲学就在于,生命的长短与形式都不要执迷,而应该对它进行思考,透彻生死哲学,才能够理性的看待人生的种种形态。

二.伍尔夫的死亡体验

伍尔夫的小说创作的独特性在于她进行了深入的生死哲学的研究,并在小说中贯彻到了每一个细节。她的死亡书写之所以能够别具一格,并且在小说中打动读者,是因为她对于死亡的体验是具体而强烈的。

1895年,13岁的伍尔夫失去了自己的母亲。第一次面对死亡的她,内心极其悲怆,父亲的悲痛进一步加剧了她对死亡的无助。第一次接触死亡的她,并不能很好的处理死亡给她带来的痛苦,导致了她的第一次精神崩溃。母亲去世两年后,年仅15岁的伍尔夫再次面对姐姐斯特拉的突然死亡。当时姐姐还身怀有孕,面对生与死的巨大反差,伍尔夫再一次无助的面对,内心充满着对死亡的恐惧。然而,命运并没有怜悯这个可怜的少女,1904年,22岁的伍尔夫又遭遇了人生中最悲伤的死亡,那就是她深爱的父亲,她的悲伤无法自抑,终于造成了第二次精神失常。如果说之前的死亡经历,让伍尔夫恐惧,那么这一次则让她十分绝望,她企图跳窗自杀,然而自杀未遂的她,痛苦是难以言表的。家人在她身边不断的安慰,让她渐渐的走出了死亡的阴影。然而好景不长,1906年24岁的伍尔夫再一次经历了兄长索比的去世。兄长英年早逝,悲痛之余,让她开始思考死亡。

正因为伍尔夫亲人相继去世,给她带了很大的精神痛苦,但也恰恰在生命的痛苦中,她从逃避死亡,恐惧死亡,到面对死亡,思考死亡。

三.道家死亡哲学视阈下的伍尔夫小说创作

伍尔夫对死亡的思考,从恐惧到理解,到思考,她小说中的很多描述都与道家的死亡观不谋而合。道家的死亡哲学可以说是充满智慧的。道家理解的死是“事之变,命之行也”。也就是说每一个活着的人,都会面临死亡,这不过是自然的规律,命归于此。老庄倡“长生”,但决非求“永生”,老庄重的是精神性超越,从未认为人们可从生理上摆脱死亡。但人们可以做的是,超越肉体的存在,而保守精神的长存。

1.存在的瞬间与死亡的永恒

伍尔夫认为,生命是点点滴滴的碎片组成的,是一些“存在瞬间”的融合体。意识流小说的写作手法就是把所有的人物和他们的故事打散之后,以碎片的形式放进每一个瞬间的人物思维中。那些流动的意识,就是故事的进程。这些瞬间超越了时空。在《达洛维夫人》中,克拉丽莎的意识流就体现了她心灵的轮回,它由每一个存在的瞬间构成。她在出门购置晚宴用品的路途上,脑海中不断闪现的回忆片段,以及在晚宴中她的内心活动,都是一些片段式的存在,这都勾画出了她记忆中人物的形象。而当她听闻塞普蒂默斯的死讯时,对于死亡的恐惧成为了生命的本能。但在意识流的思索中,她又意识到死亡是一种解脱,是一种幸福。如果生命只是痛苦和无聊的存在瞬间,那么只有死亡,才得到永恒的生命体验。

伍尔夫对待生命的态度是从瞬间的生命到永恒的死亡,她认为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对生命起点的回溯,是生命的超越与升华。

在伍尔夫的小说《奥兰多》中,她感慨道:“会不会是死的愤怒必须要时不时地遮蔽生的喧嚣,免得它被我们撕成碎片?我们天生是不是必须要每天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死亡的滋味,否则我们就无法继续存活?”她的体会让人们意识到,伍尔夫的生存意识是与死亡意识共生的。很多事物一开始只是瞬间的存在而已,死亡与毁灭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这并没有什么可怕的,这是自然的。生命就是一种向死而生的过程。那么道家思想中的“事之变,命之行也”,也就是说生死乃是自然规律,顺应即可。

在小说《海浪》中,通过海浪的潮起潮落,讲述了六个不同人物对生命的追问。小说中的人物不断的问自己:我是谁?我究竟是个什么?我到底是什人?生与死的种种幻象不断出现在他们的记忆中,在他们的内心,生与死的理解始终是,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对生命的回溯,只有死亡,才是精神的超越。这和道家哲学中,老庄倡导的“长生”理念一致,道家重的是精神性超越,从未认为人们可从生理上摆脱死亡。

2.死而不亡,大道自然

道家哲学的代表人物庄子对于死亡的理解融合在他对“道”的追寻中。他认识到生死不过是自然的规律,要真正修得“大道”,必然要胸有沟壑,理解它的死亡本质。死亡不是让人在痛苦中执着,而是跳出死亡的悲伤,让人能够更理智的去看待“生”与“死”。并且在已逝人物死而不亡的精神世界中汲取力量,达到自己对于死生理性的解读,看透生死,大道自然。

伍尔夫的作品《海浪》中,每一个人物的归宿都是死亡,但他们对死亡的理解又各有不同。罗达渴望的死亡是“骑在狂暴的海浪上,然后沉没而没有任何人来救我”。所以她选择的死亡方式是跳海。在罗达的眼中,死亡并不是悲观绝望的结局,而是她挑战生命的方式。她不认为跳入海中的死亡是可怖的,她想以自己的方式承担自己的生命轮回。伍尔夫在小说中描述的溺水自杀是通往新航程的路径,是为了投向不死之地。罗达讨厌世俗的虚伪,她选择的是死亡之归“大道”,她并不认为自己已亡,因为她在海浪中达到的是永恒的精神自由。

如果说,伍尔夫在《海浪》中描述的是自主选择肉体的死亡作为自由的向往。那么在伍尔夫的意识流代表作《到灯塔去》中,死而不亡的精神存在者就是拉姆齐夫人。全书的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中拉姆齐夫人的出场已经囊括了所有人的爱意。她甚至是没有缺陷的完美女性形象。但第二部分中,非常短促的提到了她的死亡。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一个瞬间的事情而已。但,她死而不亡的精神在于,她的精神影响了还活着的所有人。在小说的第三部分中,伍尔夫描述的完全是拉姆齐夫人去世之后所有人在脑海中反复出现的存在她的音容笑貌。她的影响可以说才是真正的超越生死,达到了“大道自然”的境界。

《到灯塔去》中,拉姆齐夫人去世之后,在怀念她的过程中,拉姆齐先生的性格中逐渐有了她的那种温柔和感性。他开始在莉丽的话语中找到安慰,他不再一味的用理性分析世界,他会对孩子表达自己的爱。他终于带着孩子们前往灯塔,孩子们也不再憎恨他。而另一个受到拉姆齐夫人死亡影响的就是莉丽·布朗思科。作为一个女艺术家,没有结婚,没有生子,甚至在艺术上也没有什么进展,她的焦虑可想而知。在拉姆齐夫人生前,她不断在夫人那里找到安慰。但夫人死后,她成了这个小圈子中唯一的女性,她的心柔软了,感性了,她开始像拉姆齐夫人一样,理解别人,安慰别人,爱别人。最后,在拉姆齐夫人不亡的精神指引下,她最终在画布上落下了那最后的一笔,成就了绝世画作。

作为一个拥有哲思的女作家,伍尔夫的作品无一不透露着智慧的光芒。她的小说中有非常多哲学主题,而死亡哲学是她理解的最为深刻的。在她的人生经历中,死亡始终困扰着她。从对死亡的恐惧和逃避中,她理解了死亡,并且最后开始思考死亡。她的作品中,对于死亡的思考是独到的。死亡不仅仅是进天堂那样简单。她的死亡理念与中国的道家哲学思想有诸多相似。道家哲学中的顺其自然,生死大道的思想,在她的作品中都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她作品中的人物,或是经历死亡,或是体验死亡带来的伤害,亦或者是最终在死亡的精神中做到最好的自己。这些人物反映的都是伍尔夫艰难的精神跋涉之后的灵魂归宿。面对死亡,她不断地去寻找意义,旨在警示世人,生命不过是存在的瞬间,无需太过执着,而死亡也不是命运的终点,无需过分感伤。只有将死者的精神长留心中,提升自己的灵魂高度,才是“大道自然”。

[1]弗吉尼亚·伍尔夫著,孙梁,苏美,瞿世镜译.《达罗卫夫人》《到灯塔去》[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2]弗吉尼亚·伍尔夫著,吴钧燮译.《海浪》[M].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93.

[3]瞿世镜.伍尔夫研究[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

[4]王弼.老子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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