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安乐死,那一条细细的红线

2018-11-29欧阳晨雨

中外文摘 2018年22期
关键词:安乐死动物生命

□ 欧阳晨雨

“是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莎士比亚这一追问,也是很棒的人生独白,道出的是一个人终极自由的问题

45岁的“苏丹”死了。

因年迈体衰和感染不治,不久前,这头世界上最后的北方雄性白犀牛在肯尼亚被安乐死。

紧随“苏丹”之后,世界上第一头在热带地区出生的北极熊“伊努卡”,患有四肢肌肉萎缩,也在新加坡动物园接受了安乐死。

其实,明星动物的安乐死待遇,早已是实验动物的家常便饭。在实验过程中或结束后,通常会为免除或减轻动物痛苦,节约动物饲养成本,获取精确的实验数据等原因,而对它们施行安乐死。

一氧化碳毒气室,是许多国家对流浪动物执行安乐死的杀手锏。自二战以来,美国各州的动物收容所,包括罗得岛州、俄亥俄州和得克萨斯州等在内,普遍使用了这种安乐死方法。

当流浪动物被送入后,一个装有高浓度一氧化碳气的瓶子,就会释放出这种有毒气体。一分钟即可失去知觉,死亡只需25分钟左右。

理论上,1分钟内小动物就会失去知觉。美国兽医协会也认为,在这样的人造“毒气室”安静地死去,对小动物来说是仁慈的,但美国许多动物福利提倡者却认为,这个死法极为残忍、很不人道。因为,他们的录像调查显示,这个看似简短的过程中,一些动物其实是痛苦不堪的。

由于动物福利的倡导者兰迪·格里姆等人积极筹款,以及不懈地游说相关人员,专门安乐死动物的圣路易斯毒气室,终于在2005年1月被关闭。

既然毒气不能用了,动物还能怎样安乐死呢?现在,美国大部分私人及城市的动物收容所,采用静脉注射巴比妥钠盐,对动物实施安乐死。这种方法得到了该国人道主义协会认可,包括加利福尼亚、佛罗里达和纽约等13个州,都要求动物收容机构采用这种静脉注射法。

没有痛苦地死去,这将是动物的福音。

争 论

圣雄甘地说:“从一个国家如何对待动物的态度,可以判断这个国家的伟大与否和道德进步的程度。”

这种动物安乐死,虽然没有真正“选择”的余地,但从“没有痛苦地死去”这一核心要义看,已然超越很多人的待遇。

在这个蔚蓝星球上,绝大多数的人类,由于不能选择安乐死,只能继续在病痛中挣扎。比如前段时间备受公众关注的“女子患癌找人撞死自己”案,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谁能忍受?

当然,也有这样一些“幸运儿”,可以拒绝世俗的安排,为自己的死亡,亲手按下“快进键”。比如,西澳大利亚州的前大学学者戴维·古德尔博士,104岁高龄的他身体健康,并未身患绝症,却决定飞往瑞士,通过安乐死的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理由就是,后悔自己活到了这样大的年纪,使得生活质量持续恶化。

安乐死的实施,必须借助他人的力量,主要是亲人或医务人员的帮助,本质上属于帮助他人自杀的行为,符合故意杀人罪的犯罪构成。如果立法没有改变,这是一个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坎儿。年迈的古德尔从澳大利亚飞赴瑞士,正为了规避法律的禁区,尽管他也不想死在异国他乡。

在中国,首例安乐死出现在上世纪80年代。

1986年6月,因母亲身患肝癌晚期,陕西的王明成为其母申请安乐死,得到了主治医生蒲连升的配合。这起特别的“谋杀案”,一时轰动全国,引发了一场全民大论战。赞成者“感同身受”,否定者却“担心后患”。

其时,论战虽未定论,司法却有所“松绑”。陕西汉中人民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对王明成和主治医生蒲连升提起公诉后,1991年4月,当地法院宣布二人无罪释放。只不过,这种司法“网开一面”,仅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一次特例而已。

10年之后的上海,出现了首例实施安乐死案件。因92岁的母亲脑溢血深度昏迷瘫痪,大小便失禁,只能靠葡萄糖水维持生命,且治愈无望,年过六旬的梁万山经过激烈思想斗争,用电击方式为母亲实施了安乐死。上海闵行区法院后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梁万山有期徒刑5年。

翻看类似案例,近年来中国法院对安乐死案件,几乎无例外地判处故意杀人罪成立,量刑的区间也大都在5年左右。但是,这种量刑上的相对“从轻”,并不能完全说明司法对安乐死的认同。

比如,陕西农民何龙成妻子徐桂琴卧病在床15年、饱受病痛折磨,他为妻子选择了安乐死。之所以仅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是因为法院考虑到,徐桂琴自身多脏器功能已衰竭,最终才导致死亡。她所服用的安乐死药物,对死亡虽有一定促进作用,但影响轻微。

事实上,对安乐死持有司法否定态度的,也不止中国一家。1990年6月,美国病理学家杰克施行了首例自杀援助,通过研制的“自杀机器”,将致命毒剂注入一名54岁阿尔茨海默症女患者的静脉。之后,他共帮助了130位患者无痛苦死亡,结果被判二级谋杀罪,入狱八年半。

他的真实故事也被搬上银幕,这就是HBO的电视电影《死亡医生》。

立法破冰

“是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

莎士比亚的这一追问,也是很棒的人生独白,道出的是一个人的终极自由的问题。

人类的文明,已经能够承载起以人道主义的文明态度对待动物,赋予它们以安乐死的权利,为什么不能惠及人类自身呢?当生命成为酷刑,当爱成为惩罚,一个百岁老人的安乐死,也并非不可理喻。

所谓“安乐死”,就是让患者无痛苦地死去。该词最早源于希腊文,由“美好”和“死亡”两个词组成。

在《理想国》中,柏拉图赞成把自杀作为一种办法,解除无法治疗的痛苦。以毕达哥拉斯等为代表的诸多哲人们认为,在道德上对老人与虚弱者,实施自愿的安乐死是合理的。

16世纪后,随着人本主义的勃兴,从天赋人权角度视之,旨在终结生命的安乐死,并不值得提倡。但是,也有学者从人本理性出发,主张一定条件下的自由选择死亡。比如,培根在《新大西洋》中,主张实行自愿的安乐死;莫尔在《乌托邦》里说到,如果病人受到痛苦的、无法治愈的疾病折磨,病人就可以选择死亡。

学说、道义、伦理,在时间的漫长搅拌下,一点点地改良着文化的土壤。然而,实现安乐死合法化,至关重要的还是立法破冰,这才是“临门一脚”。

1993年2月,荷兰通过了一项法案,即“没有希望治愈的病人有权要求结束自己生命”,成为世界上第一个通过安乐死立法的国家。9年之后,比利时议会也通过安乐死法,成为世界上第二个以法律形式准许实行安乐死的国家。

在推动安乐死合法化的国家中,英国历来不是先锋。因为一名46岁妇女黛比·普尔迪的努力,立法格局得到迅速改变。1995年,黛比被确诊多发性硬化症,逐渐丧失运动功能、感觉功能,甚至是排泄功能。她不想继续过这种没有尊严的生活,为避免丈夫和亲人因帮助自己遭起诉,向英国法院提出,就“协助自杀”重作司法解释。2009年7月30日,黛比接到了盼望已久的裁决,英国上议院决定,“可以接受”黛比家人协助她自杀的行为。得益于黛比的“斗争”成果,在医生帮助下,英国已有2.7万人选择了安乐死。

如今,有14个国家在法律上承认安乐死,有11个国家在医学上承认安乐死。当然,还包括了试验中的国家。

2018年4月14日,人们在阿姆斯特丹葬礼博览会上通过VR技术体验“自杀胶囊机”。机器配备一个分离式的胶囊舱,内有储存氮气的容器。“想自杀的人只要按下按钮,胶囊舱里就会充满氮气。使用者之后会感到眩晕,很快失去意识直至死亡”,设计师尼奇克详细介绍了这款机器的使用方法。他认为,这款机器的问世不是用来杀人,而是帮助人。

在我国台湾地区,有意愿执行安乐死的病人,必须先由两位医师诊断为不可治愈的末期病人,且病人须自行签署意愿书。若已昏迷,则由最近亲属集体出具同意书代替。不过,“植物人”并不适用该法规。

2017年10月,韩国保健福祉部决定,从当年10月23日至2018年1月15日试行《维持生命医疗决定法》(也称《安乐死法》),临终患者可以自己决定,是否继续接受维持生命的治疗。

现实红线

澳大利亚的古德尔老人,之所以将“生命的最后一站”设在瑞士,是因为这个欧洲小国对“协助自杀”,比起只有个别地区放开安乐死的澳大利亚,要更为宽容,也更为便捷。

在瑞士,申请人无需拥有国籍,只需在此就医。在这里,还设有“尊严”、“解脱”等专门“协助自杀”的机构,帮助英国著名指挥家爱德华·唐斯和妻子等名人实现了“死亡之约”。

其实,在司法实践中,很多国家也都默许安乐死,并不像对待其他犯罪那样“真刀实枪”。即使进入司法程序,也往往找借口“法外开恩”,或是从轻发落。

让生命回到终点、回归大海、回复宁静,好莱坞影片《深海长眠》的传奇故事,回荡着“没有自由的生命不是生命”的人类呐喊,在政府与民间的“默契”中,传递着安乐死的人本观念。

但是,现实依然是现实。专门安乐死动物的圣路易斯毒气室关闭了,但很多地方的毒气室并未停工,更残忍对待动物的手段,仍不时见诸网络。生不如死的病患,仍在痛苦中跋涉,在万般煎熬中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而大多数国家仍游离于安乐死之外。

在人类社会,文化传统的力量是强大且固执的。在痛苦不堪中,人为地结束生命,宗教也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山丘”。任何正常的宗教,都不可能站在生命的对立面。

还必须看到的是,安乐死的“登峰造极”,发生在1930年代的纳粹德国。“毒气室”所代表的安乐死,沦为了纳粹分子实行种族灭绝的“工具”。这一黑暗历史,既让流浪动物“毒气安乐死”敏感而短寿,也让安乐死和优生学成为学术和立法的禁区,增加了推进安乐死合法化的难度。

立法的前行,离不开民意的助力。

从观念到文化,从道德到法律,从动物到人类,从“尊严死”到“安乐死”,隐约一条细细的红线。

有尊严地选择死亡,还会那么遥远吗?

猜你喜欢

安乐死动物生命
动物可笑堂
法律形式和道德判断:安乐死与协助自杀
这是用生命在玩自拍啊
可遇不可求的“生命三角”
病理解剖医生理解的“安乐死
安乐死的立法困境及其破解
相守70年 同日安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