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好景君须记
2018-11-28杨涵越
杨涵越
弹指,山剪秋眉。月半,月色颇佳,秋后露冶风清,流云破梦,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月满中庭恰若人浴中庭,地上满铺棕榈树细细碎碎的影子,风渐起,枝叶婆娑起舞,人在月中行,一片愁心听不得。
争奈流光转,迢迢永夜,总成虚度,眼前月影、树影、人影交错。此时夜色正如《玉簪记》中唱的: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
我想月的清朗、夜的寂静、人世的情暖的确能一洗尘埃,使人心思变得简静。一直将胡兰成笔下的故乡当做一段旧梦遗痕、一个清平世界,年代差了许多,却觉得熟悉亲切。又或许我从小生活的地方也还留着一丝此样的清和,看《今生今世》前半部分,何尝不忆起童年歌谣、二十四节气、吃食以及从小听的越剧:行过三里桃花渡,走过六里杏花村。七宝凉亭来穿过,九里桑园面前呈。
江南小镇乡下的秋天,这一晌清闲得很,处处是自然景致,花多是绕在架儿上的扁豆花,扁豆花与蚕豆花颇相似,只是前者紫得温婉,后者花得俏丽。有歌谣唱道:“萝卜花开白如银,蚕豆花开黑良心。”
从夏日一直开到现在的夹竹桃、夜来香、茑萝、牵牛花,花期之久像从一首诗过渡成一阕词。已稀落,躲在繁草处的路边的小野菊,很窈窕又坚韧的样子,总是立得高高在风中摇曳,奶黄色有一种暖意,白色有一种清气。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一日似三季的味道,晨间露寒霜凝,冷比寒冬。雾气缭绕,从树林间、竹林间、稻田里升起,宛若瑶池仙境,但又非仙境,只因它是朴素的,世间万物皆披水戴露,早行很静。
稻子如今已长齐幼儿般高,成一望无际的海洋。原本是壮阔,但江南乡间阡陌交错,菜蔬相杂,便依是小风景。但闻得出熟透了的味道,风过处总让人想起小时收割时的景象。已是多年未见,彼时是人工,什么都带去田间小径,水壶、点心、橘子、毛巾……最忙的时节仍是一切安排妥当。成捆的稻子堆得高高的,可以想见年末压成白米糕的样子。如今是机器,省事许多,那种热闹却少了。
胡兰成《今生今世》写到“子夜秋歌”处,也是提到乡下人忙于收成,田畔稻桶里打稻,一记一记非常稳实,弘一法师说人世上最好听的声音是木鱼,稻桶里的声音便也有这样的安定。十月小阳春,稻子割尽,农事忙完,乌桕树的红叶胡兰成说是比枫叶还红得好看,乌桕籽比雪还白,比柳絮比梅花又另一种体态,把溪山人家都映照了。然后是看戏去,绍兴大戏。嵊州这个地方本就极爱戏,民风淳朴,人情意浓,又多歌谣小曲,不然怎会产生越剧这样柔美有韵味的剧种,不然怎会流传《梁祝》这样的戏文,不然又如何能走出尹桂芳、竺水招这样的兰桂之人。
秋天的遠意中,溪涧池塘中的白萍红蓼,于人,一年的好景,正是这样的一种贞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