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天缘：越洋恋歌里有两颗疼痛的心

阿鸣

2015年12月，美国休斯敦卫理公会医院，刘懿芸在陪留学丈夫治病期间，结识了同病房的美国人凯奇夫妇，成为好友。

不久，刘懿芸夫妇回到中国，丈夫也因肝癌医治无效病逝。随后，凯奇的妻子也离开了人世。刘懿芸与凯奇一直保持联系。当凯奇得知刘懿芸深陷痛苦，患上抑郁症，他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与刘懿芸一起在人生严冬相互取暖……

同病相怜：一个病房两对患难夫妻

2016年12月6日深夜，湖南省湘雅三医院ICU病房。生命垂危的卓俊志拉着妻子刘懿芸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替我，好好活着。”十分钟后，他便停止了呼吸。

走出病房，刘懿芸瘫坐在走廊长椅上，泪流不止。就在这时，手机收到一条微信：“芸，你和俊志都还好吗？”发微信的是她和丈夫在美国认识的“盟友”凯奇。这一声问候，让刘懿芸陷入回忆……

时年27岁的刘懿芸是湘潭市人，丈夫卓俊志是岳阳市人，两人在湖南大学读研时相识相恋。婚后，外文系的刘懿芸在长沙一家酒店工作，卓俊志则于2014年7月前往美国休斯敦大学工程学院攻读博士学位。2015年9月，刘懿芸为陪伴丈夫，辞职赴美。

相聚不到三个月，刘懿芸就发现丈夫脸色蜡黄、经常喊累，便催促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医生怀疑卓俊志肝脏有问题，建议他到休斯敦卫理公会医院癌症中心做检查，结果让夫妇俩惊呆了：肝癌！

12月9日，卓俊志住进了医院的癌症中心。这里的病房比较人性化，刘懿芸可以留在病房陪护。当日，病房里已经住了一位美国病友，名叫艾米莉。她的丈夫约翰逊·凯奇陪护在侧。凯奇会讲一点中文，对卓俊志夫妇很友好。刘懿芸按照中医理论，到超市采购一些益肝的食材，给丈夫做菜的同时，也给艾米莉做一份。她的厨艺勾起了艾米莉的食欲，凯奇对此感激不已。他看刘懿芸不熟悉美国医疗程序，主动替她上下跑腿。为了方便和刘懿芸夫妇交流，他们特意安装了国际版微信。

一天，刘懿芸坐在休息室长椅上偷偷抹泪，凯奇递给她一支冰淇淋，他用英语说：“难受的时候，吃一点甜食，心情就会好起来。”刘懿芸听懂了，感激地冲他一笑。凯奇跟她说起他与艾米莉的爱情：时年24岁的艾米莉是中学教员，他比她大两岁，是网站美术设计师。两人结婚两年，准备要孩子的时候，艾米莉却罹患癌症。好在她很乐观，从没在凯奇面前流露过悲伤情绪。讲这些话时，凯奇的眼睛一直湿润着。刘懿芸说：“我们的爱人都非常坚强，相信他们能战胜病魔。”凯奇与她击掌，相互鼓励。

圣诞平安夜，凯奇带着艾米莉回家，请来亲朋好友聚会，并邀请卓俊志夫妇参加。所有聚会的人都给卓俊志送去祝福。在异国他乡，这份祝福弥足珍贵。艾米莉送给刘懿芸一只亲手制作的小熊公仔。艾米莉说：“生病对我们和亲人都是一种考验，即使最后我们失去所有，只要我们拥有亲人的爱，就拥有了一切。”说完，她们紧紧相拥。

此后，刘懿芸与艾米莉以姐妹相称。当凯奇因故没来病房时，刘懿芸就主动照顾艾米莉。艾米莉给她介绍美国的女性朋友，刘懿芸渐渐变得开朗。

2016年4月，卓俊志的父母来美国探望儿子。儿子的病状，令他们情绪失控。凯奇见状，帮忙给两位老人安排了住处。半个月后，卓俊志的父母决定回国。临走前，他们提出，让儿子回去治疗。父母走后，卓俊志对刘懿芸说：“咱们回去吧，我不能让爸妈太担心，再说，你一个人硬撑着，太累了。”

其实，此时的卓俊志很清楚自己的病情。医生告诉他，癌细胞发生了多处转移，已经无法再进行手术。持续的化疗和放疗，掏空了他的身体。一方面，他此前购买的医疗保险再也无法支付高昂的费用；另一方面，在照顾他的这段时间里，刘懿芸憔悴不堪，整个人瘦了二十多斤，他不能再拖累妻子。

2016年5月初，卓俊志办理了出院手续。艾米莉夫妇依依不舍。他们约定，以后通过网络联系，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回国后，卓俊志在湖南省湘雅三医院继续治疗。因为经济上捉襟見肘，刘懿芸打了几份工，拼命挣钱。工作之余便和婆婆轮班照顾卓俊志。眼看丈夫病情恶化，她每天精神高度紧张，焦虑不已。

每隔几天，卓俊志夫妇都要与艾米莉夫妇视频聊天。凯奇给卓俊志寄来昂贵的西药，刘懿芸给艾米莉寄去补肝的中药材。通过视频，他们给予彼此抵抗厄运的勇气。

哪知命运无情，卓俊志还是离开了人世。那一夜，面对凯奇的问候，刘懿芸隐瞒了丈夫的实情。她担心艾米莉知道丈夫去世的消息对她的治疗不利，就以卓俊志的名义回复“病情稳定，一切皆好”。

送走亡夫后，刘懿芸沉溺在巨大的悲痛中。原本在丈夫患病期间，她就有轻度抑郁的症状，如今，她更是失眠、绝望，生无可恋。她辞了工作，每天躲在家里。身在湘潭的父母，怕女儿一个人出事，主动搬来跟她同住。即使有父母的陪伴，刘懿芸仍如坠入冰窖般，抑郁度日。

相扶相携：在人生的严冬互相取暖

2017年3月的一天，刘懿芸查看凯奇的推特，发现上面全是悼念艾米莉的文字和照片。她心知不妙，立即与凯奇联系，凯奇含泪告诉她，艾米莉于3月15日凌晨去世了，她走之前，还说起过刘懿芸和卓俊志，谢谢他们曾经的陪伴。

刘懿芸告诉凯奇，卓俊志也在三个月前去世了。凯奇沉默良久，发来一串哭泣表情：“原来你为了艾米莉，一直瞒着我们。”刘懿芸翻看微信上凯奇一直鼓励的留言，也明白了他隐瞒艾米莉病危的实情，其实和她的良苦用心一样。两颗疼痛的心，都从对方那里获取了一丝慰藉。

此后，凯奇经常与刘懿芸联系。有一次，凯奇在微信里说，他把手机遗失了，里面有很多艾米莉的照片和视频，他感到整个人生坍塌了。刘懿芸想起当初在病房里录过不少艾米莉的视频，就给凯奇发了过去。他们常常在微信里交流另一半最后的日子，靠分享回忆，一点点稀释内心的悲痛。

2017年6月，凯奇正好有个出差机会，要在长沙呆几天。刘懿芸将他约在了美食街。见面后，凯奇惊讶于刘懿芸眉头深锁的忧伤，刘懿芸也被凯奇的颓废憔悴吓到。在一家湘菜馆，刘懿芸点了几个特色菜，一一向他介绍菜名。凯奇说：“艾米莉一直想来中国吃中国菜，今天我得替她多吃点。”想起故人，两人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刘懿芸眼圈红了：“俊志也说过，等他病情稳定下来，就邀请你和艾米莉来中国，没想到……”凯奇举起杯子，故作轻松地说：“让我们敬天堂里的俊志和艾米莉。”

饭后，刘懿芸跟凯奇讲了自己患上抑郁症，一直没去上班的情形。凯奇的眼神流露出深深的担心。听说刘懿芸的父母在家，凯奇执意买了花束和水果，前去探望。推开门，凯奇热情地跟老人打招呼：“伯父伯母好！”两位老人早已从女儿口中“认识”了凯奇，对他的关心和善意充满感激。

分别前，凯奇对刘懿芸说：“我想去看看俊志的父母，他们的日子应该也不好过！”刘懿芸点点头。卓俊志去世后，他的父母搬到了长沙的郊区，生活寂寥。第二天上午，刘懿芸带凯奇登门。卓母提前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刘懿芸帮着洗刷打扫，并对老人说：“爸妈，我会常来看你们的！”凯奇也忍不住说：“伯父伯母，以后还有我，我也是你们的儿子。”两位老人含泪点头。

回程路上，夏日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凯奇若有所思地说：“我们是不是悲伤得太久了，忘记了头顶还有星空，还有阳光？”刘懿芸喃喃道：“对于一个深陷痛苦的人来说，阳光就是奢侈品。”“芸，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低沉下去，你看你的父母，俊志的父母，都还需要我们照顾呢！”刘懿芸沉默不语。

三天后，凯奇要回美国了。临走前，他对刘懿芸说：“我来之前，和你一样深陷痛苦。但如今我明白了，艾米莉肯定不希望我痛苦地活。我相信，俊志也不希望你这么痛苦。他们走了，我们应该用我们的生命延续他们的生命。”听了这番话，刘懿芸放声大哭，最终点头答应凯奇，好好活着。

几天后，刘懿芸走出家门，应聘到一家旅游公司上班。她将父母“赶”回老家，希望二老能在亲戚朋友身边过得更轻松些。归国后的凯奇继续和刘懿芸保持联系。他每天给刘懿芸发微信，嘘寒问暖。由于时差，凯奇都是在半夜发微信，刘懿芸过意不去：“别因为我影响了你的休息，这样我会内疚的。”凯奇秀起了中文：“我是个夜猫子，愈夜愈精神。”

2017年9月的一天，凯奇给刘懿芸发来一段视频，竟是他炒菜的视频！他说，他从华人超市买来炒锅和原材料，又从网上看了教程，学着做湘菜，想让她评点评点。看着视频里凯奇手忙脚乱的样子，刘懿芸不禁笑出声。笑过之后，她猛然愣住：有多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这以后，刘懿芸竟有些盼望凯奇带来的小小惊喜。凯奇似乎知道她的想法，隔三差五给她发来有趣的视频：做长城拼图，唱中国歌，打太极拳。刘懿芸发现，凯奇所拍的视频，无一不和中国有关。刘懿芸隐隐感到，凯奇对中国有了特殊的感情。

2017年11月的一天，凯奇用微信给刘懿芸发来一个位置定位，他竟然又到了长沙！

爱有天意：越洋恋歌里承载四个人的爱

凯奇告诉刘懿芸，他爱上了中国，他想常驻长沙，因为湘菜太好吃了。为此，他辞去了工作。刘懿芸疑惑不解，他放弃在休斯敦的高薪工作和优渥生活，难道仅仅为了“大快朵颐”？

几天后，凯奇在湖南一家英语教育机构找到了外教工作，并担任外教部负责人。他租住的房子就在刘懿芸的住处附近。这天，他来刘懿芸家里做客，看到橱柜上放着几盒方便面，他打开冰箱，里面全是速凍食品。他惊讶道：“你平时就吃这些？”刘懿芸难为情地说：“我一个人，没有心情做饭。”

第二天下班后，凯奇就买了菜来到刘懿芸的住处，挽起袖子下厨。此后几天都是如此。刘懿芸心里感动，嘴上却开玩笑说：“你这不是把我家当做餐饮试验场地吗？”凯奇说：“你是我唯一的美食鉴定师，只要你满意，我就算是成功大厨。”刘懿芸索性成了一个有口福的“鉴定师”。

饭后，在凯奇的强烈要求下，刘懿芸“屈尊”陪他散步。路上，刘懿芸的高跟鞋被石子硌断了，她叫苦不迭。凯奇让她在路旁休息，他从便利店买来两罐牛奶，自己喝掉一罐，对刘懿芸说：“你慢慢喝，我给你修鞋。”说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把瑞士军刀，摆弄起牛奶罐来。不一会儿，他将牛奶罐切割成对称的两块，包裹着断掉的鞋跟，一番裁剪，做成一个漂亮的铝皮鞋跟，另一只鞋子也如此包裹，亮晶晶的，毫无违和感。刘懿芸穿上鞋走了几步，不禁感叹凯奇的心灵手巧。凯奇说：“生活有各种不如意，我们总要想办法解决，不是吗？”看着凯奇真挚的眼神，刘懿芸突然有了异样的感觉。

两人的交集越来越频繁，一起吃饭、逛街，讨论湖南话，凯奇美其名曰：了解中国文化。在他的“骚扰”下，刘懿芸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心情随之舒展开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2018年3月的一天，凯奇手捧一束玫瑰，向刘懿芸表白：“我们都是经历过苦痛的人，对彼此都有了解。我想，我是爱上你了，我们在一起吧！”这情话，何尝不是刘懿芸压抑心底的渴望？可是，她退缩了，她说：“凯奇，真抱歉，我不能接受你。因为，这是对俊志的背叛。更何况，我根本没有准备接受一份新的感情。”说完，她逃也似的离开了。

这以后，她一直躲着凯奇。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俨然是个坚决的拒绝者。凯奇失望极了，他远涉重洋来到中国，除了喜欢这个国度，更多的是出于对刘懿芸的关注。最初，他是想帮助刘懿芸走出心理困境，后来，他发现自己爱上了她。凯奇笃定地认为，这份感情自有天意。面对刘懿芸的拒绝，他并没有泄气，远远地看着她，默默地守护着她。

2018年4月5日，这天是清明节，刘懿芸去北郊墓地给卓俊志扫墓。由于扫墓的人太多，返程时，她乘坐的出租车被堵在107国道。两个多小时过去，仍没有通畅。就在这时，仿佛心有灵犀，凯奇骑着摩托车左冲右突，通过微信定位找到了她。载着刘懿芸，凯奇像一个骑士载着心爱的公主一般冲出重围。看到刘懿芸仍顾虑重重，凯奇说：“我知道你放不下卓俊志，我不会强求，但我会等下去。”

2018年5月，因为父母的家事，凯奇回到休斯敦。刘懿芸以为他再也不回来了，她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怅然若失。她知道，最难熬的日子，是凯奇的陪伴打开了她的心门。自己对他的依赖，与日俱增。可是，她伤痕累累的心，如何承载这番爱意呢？

就在刘懿芸愁肠百结时，5月底的一天，凯奇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凯奇告诉她：“我的父母和艾米莉的父母都支持我来中国，他们听说了我们的故事，认为我们应该把艾米莉、俊志的生命延续下去。”刘懿芸被他的执着打动：“我很感激你的付出，但是，我想把一切交给时间。”凯奇忍不住握住她的手：“你总算答复我了，就让时间为我们作证吧。”

2018年6月13日深夜，刘懿芸由于食物中毒腹泻不止，昏倒在床。昏迷中，她下意识地拨通凯奇的手机。不到十分钟，凯奇就赶到了，他抱起刘懿芸，将她送到医院。迷糊中，刘懿芸听到凯奇用蹩脚又急切的中文一路寻医问路，心中暖暖的。输液那几天，凯奇一直陪在刘懿芸身边。出院后，凯奇主动搬到刘懿芸住处的楼上，他说，这样可以随叫随到。刘懿芸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凯奇。

2018年7月12日下午，卓俊志的父母突然给刘懿芸打来电话，让她去吃晚饭。刘懿芸到达之后，惊讶地看到，凯奇竟然在座。原来，凯奇早已多次探望过俊志父母。凯奇说：“懿芸，俊志妈妈告诉我，你一直把他们当自己的父母一样对待。你真是一个好女孩。我想，以后，我要和你共同承担。”刘懿芸内心激荡不已。卓母牵起刘懿芸和凯奇的手，放在一起，善解人意地说：“孩子，你们在一起吧。我替俊志祝福你们！”刘懿芸泪流满面，再也无法拒绝这份情深义重的爱。

2018年9月底，记者采访了凯奇和刘懿芸，了解到他们的婚期定在2019年元旦。届时，他们会将凯奇的父母和艾米莉的父母接来中国参加婚礼。凯奇说：“我们拥有四对父母，这也是一种幸福。”刘懿芸说：“我们曾经是不幸的，但又是幸运的，相信俊志和艾米莉泉下有知，也会祝福我们！”

编辑/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