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你“冷酷”的深情：深渊之上我们同生共死

刘起君

谭超和杨卓研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到山东省济南市创业，做生意被骗。谭超驾车去追踪批发商时，出车祸受伤，下体肌腱、神经多处断裂，可能终生失去性功能。此时，杨卓研已有孕在身。她父母和谭超都逼她打胎，她却执意生下了儿子京京……

此后，谭超变得粗暴和冷酷，不仅夺走了京京，还不让杨卓研见到儿子。杨卓研万念俱灰地选择了离开。4年后，已有新恋情的杨卓研，却意外得知京京患上恶性淋巴瘤……她会去找儿子吗？这段爱与生命之缘能否重續？

深渊之上：男友车祸受伤性情大变

2013年1月19日，杨卓研在山东省济南市妇幼保健院产下一3公斤重的男婴。为了纪念她和谭超在北京的读书和爱情岁月，她给儿子取名京京。

直到这时，她才打电话告诉谭超说孩子出生了。谭超赶到医院，看着她眼圈一红，冷冷地说：“既然你已经生下了孩子，那就把孩子交给我吧，你带着孩子不合适，也算是给谭家留条根……”

谭超，1989年出生于山东省济南市姚家镇，是家中独子。2011年，他从北京工商大学毕业，与相恋三年的老乡杨卓研回到济南，筹资70万创业，注册了一家化妆品经销公司，专门经营美白产品。

2012年5月，杨卓研不小心怀孕。两人觉得要多赚些钱，为办婚礼（奉子成婚）和将来养育孩子做准备。因价格低，他们从天津一家批发商手里大批量进货百万，欲批发给各市县，交款、收货后才发现全是假货，此时批发商已经失联。

谭超急火攻心，驾车去天津寻找批发商，这家位于津南区的批发公司早已人去楼空！7月23日，因郁闷、恍惚，谭超在天津三环大沽路翻车，肋骨断了两根，命根被方向盘撞击，血肉模糊。经天津市人民医院抢救保住生命，但左侧睾丸被切除，另一只睾丸也变形严重，生殖器肌腱、神经多处断裂，医生认为他有可能会终生失去性功能。

9月底，谭超出院返回济南。原本还抱着一些侥幸心理，可他痛苦地发现面对女友，不管是亲热拥吻、还是同眠同休，他的身体都已没有任何反应。

杨卓研陪谭超去齐鲁医院检查，医生说谭超仅剩的一只睾丸已经不再分泌雄性激素及精子。谭超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一天，杨卓研发现抽屉里有两瓶安眠药，大吃一惊：“你要干什么？我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呢……”谭超抱着她痛哭：“我是个废人了。你去打胎，接着走人，我不怪你……”

“你怎么这么狠心？”杨卓研哭得稀里哗啦。

谭超没法想象假如他和杨卓研结婚，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里，他会遇到怎样的尴尬和羞辱，他的自尊心将无法承受！虽然他很想让杨卓研替他生下孩子，但怕她以后嫁不出去，会连累她一辈子，还是狠心逼她去打胎，要她离开自己。

杨卓研父母本就觉得谭家条件一般，现在谭超身体出了问题，又背着债，也劝她打胎，趁早抽身。

杨卓研心里充满了委屈和不甘。胎儿已6个月了，她感觉孩子在她肚子里已经活蹦乱跳的，她怎么忍心结束一条无辜的生命？

但在谭超和家人、亲友的多重压力下，杨卓研还是决定打掉胎儿。她一次次走进医院，却又一次次掉头而去，内心不时泛起的母爱，让她下不了这样的狠心，她决定谁也不顾了，就要勇敢地当一回妈妈，不要任何人负责，自己把孩子抚养长大！

杨卓研东躲西藏，在济南打工的远房表妹的照顾下，终于熬到了预产期。2013年1月19日，杨卓研在济南市妇幼保健院生下了儿子京京。

没想到，原来一再逼她打胎的谭超，这时却又急切地想要她的孩子……

她很矛盾，最后还是谭超父母的话起了作用。谭母流着眼泪对杨卓研说：“你一个未婚的姑娘，带着一个孩子，以后怎么办？这孩子是谭家的根，我们会好好养着他的。你要是想他，就来看他。”

谭超也保证她以后可以随时来看望孩子。杨卓研只好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同意让谭家带走京京。到了分别的时刻，她抱着襁褓里的孩子，亲了一次又一次，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孩子的脸上。

有了京京，谭超知道自己必须承担起养育责任，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在朋友的介绍下，他用父母的20万元养老积蓄做本钱，做起了灯具生意。

杨卓研去了青岛，进入一家花木公司工作。在父母的催促下，她经常得应付着他们托人介绍的对象，由于心里有严重的抵触，多次相亲未果。

杨卓研无时无刻不思念着儿子。京京周岁这天，她与谭超取得联系，想赶往济南看望一下孩子。谁知谭超却直接拒绝了：“你出现，对你、对孩子都不好。对不住了！”她看着自己费了几个月时间悄悄手织的衣服、帽子，不禁泪流满面。但她不会就此放弃！每次返回济南，她都会悄悄地在远处看一看京京。

谭超注意到了杨卓研的出现，并不上去惊扰她，当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泪却无声地落下来。

2015年秋，在父母的一再催逼下，杨卓研和比她大2岁的高中老师黄清开始接触，不久确定了恋爱关系。按照父母的反复交代，对生过孩子的事，杨卓研只字未提。

2016年9月，杨卓研几次偷偷地去济南看已上幼儿园的京京，然而，在幼儿园门口却一次也没有见到儿子。京京怎么了？她向家长和小朋友打听，才得知京京得了重病，不能来上学了，她又去问老师，老师说京京的病情非常严重，住在齐鲁医院。

杨卓研顿觉天旋地转，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晴天霹雳：被夺走的儿子身患重疾

杨卓研赶往齐鲁医院，一边联系谭超。在医院大门口，她见到了正等她的谭超。谭超告诉杨卓研：一个多月前，京京连续出现低烧，他带京京到齐鲁医院做全面检查，结果竟是恶性淋巴瘤。“这一个多月来，京京一直靠化疗控制恶性细胞复制……”

杨卓研几乎崩溃：“孩子得了这么重的病，你都不告诉我，你想怎么样？”谭超说：“你把眼泪擦擦吧。我带你去病房，就跟京京说你是他‘姨姨。你看看他，但不要说你是他妈。”

“你真冷酷！”杨卓研只得把眼泪擦掉。

杨卓研随谭超来到京京住的病房，走到病床前，看到京京瘦瘦的身体，被包裹在一套白色病号服里，尽管她一再克制着自己，眼泪还是滑到了脸上。

谭超对京京说：“儿子，这是青岛的一个阿姨，她来看看你。你就叫她‘姨姨好了。”“谢谢姨姨来看我。”京京微笑着对杨卓研说。杨卓研几乎是要扑上去，想把京京紧紧搂入怀中，让他叫自己一声“妈妈”，但被谭超挡住了，她只抓到京京的一只手：“京京，你不要害怕……”京京点点头，而她几乎哽咽得说不出话了。“好了，京京，姨姨还有事，让姨姨走吧。”谭超在一边说。她只得向京京告辞：“好孩子，姨姨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杨卓研离开病房时，还回过头来看着京京，京京冲她挥手道：“姨姨，再见！”她转身流泪。

出了病房后，谭超对杨卓研解释道：“我知道你想多陪会京京，但我怕你控制不住，会对京京说些什么，这对他不好。”“我说什么？我能对他说什么？连一声‘妈妈都不敢让他喊……你的心真是变冷了！”杨卓研几乎又要崩溃了。

谭超说，化疗解决不了问题。他准备为京京做骨髓配型，如果两者相合，他就给京京捐献骨髓。杨卓研看着他，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觉得他原来好像不那么冷酷。

“我是京京的妈妈，他也能用我的骨髓。”

“再说吧，走一步看一步。”谭超说。

杨卓研回到青岛，心却丢在了济南，她日夜牵挂着京京的安危。与黄清约会时，她心不在焉，黄清说什么，她充耳不闻。黄清问她怎么了，她谎说奶奶病重，她准备请假去济南看护奶奶。

杨卓研下了决心。两天后，她向公司请长假，收拾东西，准备去济南。到了这时候，她不得不对父母说了实话，父母大惊失色。母亲说：“咱们给点钱吧。你不能去济南，如果黄清知道了这事……”杨卓研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说：“京京是我要生的，但我对他却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现在，我再不去，连老天也不会饶恕我的！”她铁了心，父母再怎么劝都没用。

看到杨卓研拉了个大大的行李箱过来，谭超什么都明白了。他想说服她回去：“也许我不该告诉你，这把你给害了。”杨卓研冷冷地说：“你何止是现在才害了我？”那一刻，谭超低头，无言以对。

杨卓研拿出自己积攒的12万元交给谭超，要共同承担京京的医疗费。这次，谭超没有拒绝。谭超的父母震惊不已，觉得以前不该不让她见孩子。

京京知道杨卓研要留在医院陪伴和照顾他，高兴得不得了，同时也有些不解，他问：“姨姨，你为什么要来照顾我？”杨卓研说：“姨姨这段时间正好没事，因为心疼京京，就过来照顾你了。你喜欢姨姨吗？”京京点头：“我喜欢姨姨，姨姨是个好人。”杨卓研的眼泪差点又掉了下来。

由于化疗药物和含钾药物的刺激，京京的左手小臂血管剧痛难忍。杨卓研按照谭超教她的方法，轻轻地给京京做血管按摩，给他讲故事，分散他的注意力。京京笑着说：“姨姨按得真好，我不疼了。”

化疗反应导致京京恶心、呕吐，杨卓研尝试给他做各种清淡、但不失营养的饭食，把水果做成羹，把瘦肉做进薯条里，京京不知不觉就吃了下去。

一天，京京做腰穿后，6个小时内只能保持一个卧姿，一动不能动。杨卓研说：“京京，坚强点！”她给京京哼歌，京京抓着她的手，趴着进入梦乡。

黄清早就开始怀疑杨卓研了。恋爱中，他发现杨卓研经常莫名其妙流泪，有时说不清行踪，似乎对他藏着什么秘密，内心困惑不已。

现在，杨卓研居然请长假去守着病重的奶奶，他觉得十分奇怪，也要去看望她奶奶，杨卓研说奶奶是妇科病，不希望外人来看望。黄清不相信，跑到济南来看望她奶奶，发现她奶奶居然好好的。

谎言难圆，杨卓研羞愧地承认了一切。黄清惊呆了，觉得很受伤害：“你有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杨卓研无地自容：“这是我的错，对不起……”

得知事情的原委，黄清理解地说：“你也不容易。你是孩子的妈妈，怎么做都不过分。”杨卓研再次含泪道歉，两人协商和平分手。

谭超知道后，想去找黄清为她挽回一下，杨卓研阻止了他。她自嘲地说：“我是个有孩子的妈妈，又爱撒谎，有资格跟人家谈情说爱吗？别再为我费神了，我心思都在京京身上，也装不下别的。”

同生共死：读懂你“冷酷”的深情

杨卓研完全放下了心理负担，一心一意在医院照顾着京京。父母知道她既然跟黄清分手了，这个决心下得足够大，如今京京这个样子，他们也不好劝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有时，京京短暂出院，要去动物园、游乐场玩，谭超、杨卓研各牵着他一只手，三个人就像是一家人。一次，京京提议三个人一起坐缆车，心惊肉跳地从高处下来后，京京睁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说：“人家都是跟着爸爸和妈妈，我却是跟着爸爸和姨姨。姨姨，你要是我妈妈多好呀！”

杨卓研笑着拍拍京京的手，目光看向谭超，谭超也正在看着她，碰到她的目光，他先转移了视线。

2017年11月，京京病情突然恶化，血液指标紊乱，恶性细胞疯狂复制，急需骨髓移植挽救生命。

谭超和杨卓研火速把京京转往北京大学人民医院。作为生父和生母，他们同时为孩子做了配型，谭超有两个位点相合，不适合捐献骨髓；而杨卓研4个位点相合，可以成为供者。

为了说服自己的父母，杨卓研专门请了一个曾经捐过骨髓的志愿者，跟她一起上门去见父母。确认捐献骨髓无害健康以后，父母不得已同意了。

2018年1月19日，楊卓研捐出自己的骨髓，京京接受了骨髓移植手术。杨卓研从全麻中醒过来，就要谭超帮忙把她与京京之间的视频连上。

接通后，京京问杨卓研：“姨姨，给我输液的阿姨说我真幸运，有妈妈给我捐骨髓。她说错了吗？”杨卓研微笑着说：“京京，我给了你骨髓，以后，你也可以叫我妈妈。”京京又惊又喜，拼命点头，对着视频喊了一声“妈妈”！

杨卓研不禁落泪，心中的母爱被彻底激活了。

京京住在无菌舱，外人进不去，只能透过玻璃看着他。晚上，担心他害怕，杨卓研和谭超一起陪伴着他。冬天的夜晚，医院的阳台非常冷。一天深夜，因为太困，谭超坐在小凳子上睡着了，杨卓研把自己一条盖腿的毛毯，轻轻地披在他身上。他醒了，感动地看着她。杨卓研问他：“你身体好一些了吗？”他摆摆手：“顾不上了，先把京京治好。”

杨卓研看着曾经热恋几年的男友，百感交集。他身体受伤后，性情变得粗暴、冷酷，一度，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爱过这个人。他曾经那么狠心，逼她去打胎，之后又夺走孩子，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她怜悯他，也怨恨他！而如今，在儿子得病后，她亲眼看到谭超作为一个爸爸的爱，看到他的勇气与担当。他卖了房子，卖了车，不管是在京京还是在她面前，他说话都变得温软了许多……她恍然惊觉自己心里其实一直没放下过他，他们三个人原本就该是一家人，是不能分开的……

谭超又把毛毯盖在她的腿上。杨卓研声音颤抖地说：“你就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

譚超看着她，说：“感谢你对儿子的付出。”

“没有别的了吗？这根本不是原来的你。”

谭超嘴唇颤抖着，突然用双手捂住脸，杨卓研看到他的眼泪从指缝间滴了下来。“敞开了说吧，我想听听。”杨卓研的整个身心都在颤抖。

谭超终于说了。他说：最先，他逼她打胎，是不想她因为生下的孩子，让她背上不好听的名声，并且一生都为孩子牵挂。他希望她找到新的幸福。而在她生下孩子后，他粗暴地把儿子夺走，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他不愿用孩子牵累她、束缚她，愿她享有自由和新的快乐。他曾经好几次在幼儿园门口看到过她，每一次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他都像是经历一次地狱般的煎熬。

“我觉得自己忍受着痛苦就够了，没有必要再让你为我、为孩子牺牲。当我不再是一个男人的时候，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重创，我宁肯你离去，也不愿接受你日后的失望……”

谭超第一次说了这么多，杨卓研听得惊心动魄，泪水哗哗。她说：“谭超，这才是真实的你……”

京京经历了排斥反应和两次感染之后，总算度过了危险期。2月13日，当医生宣布京京马上就可以出舱的消息时，杨卓研伸出双手，和谭超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她说：“作为京京的妈妈，我谢谢你！”谭超哽咽着说：“应该是我谢谢你！”

京京出舱正是大年三十。万家灯火、漫天烟花中，三个人在病房度过了一个温馨的除夕。没有烟花，他们用火柴代替；没有酒，他们用开水代替……

孩子睡熟后，杨卓研向谭超表明心愿：“你要是不记恨我当初的离开，咱们一家在一起吧。”

谭超看着昔日的女友，眼里泛起泪花。杨卓研不管不顾地抱住他，流泪道：“你不要总想着你的身体，我不在乎那些，只要我们三个人在一起……”

谭超心情激荡如翻江倒海。他对她的爱，从来没有一天改变过！此刻，面对她坚决的态度，面对她的柔情，他动摇了，让她伏在自己的怀中……

2018年3月初，京京出院回家。4月30日，杨卓研与谭超在济南领取了结婚证。京京从爸爸口中知道“姨姨”，原来是自己的亲妈妈，高兴得搂着爸爸、妈妈，又哭又笑。杨卓研却只有开心，说：“京京，这下好了，妈妈再也不用躲着藏着了。”

杨卓研向父母坦白，父母一时无法接受，却又无可奈何。2018年7月18日，谭超、杨卓研在济南宏远酒店举办了一场低调的婚礼。进入婚姻后，谭超、杨卓研感情复燃，宛如初恋。谭超努力吃药调理，辅以妻子的温柔和耐心，他的身体正在慢慢恢复之中。如今，杨卓研和丈夫一起做灯具生意，京京的身体指标一切正常，又回到幼儿园上学了。

血脉难断。经历一场悲欢离合，一家人终于团圆，重续爱缘。

（因涉及隐私，文中黄清为化名。）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