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彭文稿(节选)
2018-11-28亨利詹姆斯
◎[美]亨利·詹姆斯
“不啊,只要我还可以稍许给你效点儿力,就不马上离开。”
“好,那么再多待一两天——就待两三天吧。”她气喘吁吁地说。随后,她控制住自己,用另一种态度补充说道:“她想对我说一件事——就是临终的那天一件很特别的事。但是她没有能够。”
“一件也是跟文稿有关的事。”
“你猜测过吗?你想得出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我曾经细想过,可是我不知道。我曾经想过各种各样的事情。”
“比方说呢?”
“噢,要是你是一位亲戚,那就不一样啦。”
我感到很纳闷。“要是我是一位亲戚?……”
“要是你不是一个外人的话,那么,对你也就和对我一样了。凡是我的东西也就是你的,你乐意怎样就可以怎样了。我就不能阻止你,你也就没有什么责任啦。”
对于脚手眼的留置,要求每砌筑1.2 m高时,在筒身内部按水平间距0.75 m均匀对称地留设4对。脚手眼不留成通眼,深度为120 mm。
她紧张不安地一口气说出了这番滑稽可笑的解释,就仿佛是背诵出来的那样。这些话给我留下了一个难以捉摸的印象,我开头并没有能领会。
可是一刹那后,她脸上的神色帮助我进一步看清了情况,于是我获得了最最古怪的启发。这是令人发窘的。我低下头对着杰弗里·阿斯彭的肖像。他脸上有着多么可笑的神情啊!“尽力脱身出去吧,亲爱的朋友!”我把那帧画收进了上衣的口袋,对蒂娜小姐说,“好,我去替你把它卖掉。我随便怎样决卖不到一千英镑,不过总可以卖个大价钱。”
她噙着眼泪,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同时又似乎想笑笑;一面回答说:“这笔钱我们可以两人分。”
“不,不,钱全是你的。”我接着说,“我想我知道你可怜的姑妈想要说什么。她想要嘱咐你,把文稿跟着她一块儿殉葬。”
蒂娜小姐似乎考虑了一下我这个意见。接下来,她异常坚定地回答道:“不啊,她不会认为那样是安全的。”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办法能比那更安全啦。”
“她想到如果人家想要出版,他们就会……”她停下,脸色变得通红。
“会盗墓吗?上天宽恕,她准认为我是个什么样的歹人!”
“她并不公正,她并不慷慨!”我的同伴突然激动起来喊着。
一刹那前,我心里获得的那种启发进一步有所发展。“啊,别这么说。因为我们是一些糟透了的人。”接着,我继续说,“她要是留下有一份遗嘱,那也许就会使你稍微知道该怎么办。”
“我没有找到什么那样的东西,她毁掉了。她很喜欢我,”蒂娜小姐使人感到前后矛盾地加上一句,“她想要使我快乐。要是有谁待我很体贴……她想要讲的就是这件事。”
这位好小姐一时自作聪明,几乎使我吓了一大跳。老实说,那是十分露骨的自作聪明,而且像俗话所说的,一眼就可以给人看穿。
“毫无疑问,她并不想制定什么会使我合意的规定。”
“是呀,不想使你合意,可很想使我合意。她知道,如果你能把你的计划落实,我会很乐意的。并不是因为她喜欢你,而是因为她确实想到了我。”蒂娜小姐以意想不到的流畅的说服力讲了下去,“你可以看那些文稿,你可以使用它们。”她停住,看出来我已经领会了她所说的条件的意义——她停了相当长的时间,容我做出我并没有做出的某种表示。然而,她一定意识到,尽管我脸上流露出了人类容貌上曾经显示过的最为窘困的神态,可是它却不是像顽石那样呆板,它也充满了怜悯的神色。她并不能从我脸上看到一丁点儿不恭敬。
(选自《阿斯彭文稿》,上海译文出版社)
品读
詹姆斯提倡“单一视角的一致性”,然而正是这种单一视角的叙述,容易产生叙述主体的分化。这主要体现为隐含作者与小说叙述者的分离。
《阿斯彭文稿》的叙述者是一位对文人痴迷、苛求获得文稿的作家,然而在蒂娜愿意与他一起分享朱莉安娜留下的遗稿时,“我”却退缩了。“我”不是对这些文稿梦寐以求吗?为了得到这些文稿主动去追求蒂娜,连朱莉安娜都被“我”给蒙蔽了,她认为“我”是个好人,是值得她把自己最亲近的侄女托付一生的好人,但选文最后却颠覆了读者之前的印象——“我”对蒂娜的真心视而不见,甚至逃避,极力想要逃离这里,与蒂娜划清界限。
之前,读者一直被叙述者的叙述所蒙蔽,认为朱莉安娜是一位贪婪又奸诈的老妇人,可是在朱莉安娜去世后,从她生前最后的牵挂蒂娜的叙述中读者才恍然大悟,原来真正居心不良的是“我”,而不是朱莉安娜。
有限叙述视角的叙述者的不可靠性以及与隐含作者的分离带来了作品的反讽张力。因此在阅读文学作品时,读者需要拥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去辨别文学作品的叙述者与隐含作者,去发觉去解读隐含作者的真正想要表达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