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金银香囊的装饰艺术设计初探
2018-11-27陈滔李昌菊
陈滔 李昌菊
摘要:唐代熏香文化祟尚金银香具,不论是国力强大、金银富足所致,还是佛教兴盛、皇家趣味使然,以金银香囊为代表的熏香器足以显示这时期的工艺美术成就。文章通过对金银香囊的装饰艺术的研究,对其形制、结构、纹样、材料、工艺的整理分析,以期窥见唐代熏香生活的历史面貌,发掘其物质层面背后的时代精神诉求以及造物设计观念。
关键词:唐代 金银香囊 装饰艺术 设计观念
引言
中国焚香之俗可追溯到战国时代,袅袅香烟寄托着鬼神崇拜的美好愿景,亦有洁身去秽之益。随着社会发展,熏香活动逐渐成为具有审美意味的雅事。唐代是熏香文化发展的黄金时期,香品“香气浓郁,华贵典雅,温润持久”,自古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之说,而似乎只有富丽绝美、千年不蚀的熏香器方可与其相匹配,唐代金银香囊便是当仁不让的首推之物。
一、唐代金银香囊的装饰之用
唐代金银香囊兼具实用和装饰功能,二者密不可分。由于熏香器的特殊性,部分装饰功能甚至是依附使用功能存在的。其本身作为装饰物,主要用于室内装饰和随身配饰两大类。
金银香囊所触及到唐代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古诗词中多处皆有迹可循。
(一)室内装饰
用于室内装饰和熏香之用的香囊,通常不单独使用,而是数个悬于房梁之上或床帐四角。金属的光泽和反射作用可增加屋内的明亮程度,使得“蓬荜生辉”、香气满堂。
唐元稹《友封体》一诗中写到,“雨送浮凉夏簟清,小楼腰褥怕单轻。微风暗度香囊转,胧月斜穿隔子明”。描绘出诗人夏日避暑小楼之上,雨后清风暗度香囊的闲居生活场景。唐胡杲在《七老会诗》中所写“凿落满斟判酩酊,香囊高挂任氤氲”,可见“七老会诗”的雅集之处亦有“香囊高挂”,任由香云弥漫、香气氤氲。唐吕温《上官昭容书楼歌》中诗人想象唐代著名才女上官婉儿在书楼里的景象,“香囊盛烟绣结络,翠羽拂案青琉璃”,可推测唐朝文人墨士书房之内悬挂香囊是一种室内装饰的流行风气。
又唐王琚在《美女篇》中提到,“屈曲屏风绕象床,萎蕤翠帐缀香囊”。张麓唐人小说《游仙窟》中对十娘卧处的描写,“屏风十二扇,画鄣五三张。两头安彩幔,四角垂香囊”。两处皆透露出卧室之内、床榻之上有垂挂“帐中香”的习惯,可用来熏香暧被,是唐代女性的“闺房之雅器”。
(二)随身配饰
随身的香囊,佩戴者可悬挂于衣外,亦可暗置于袖中。所用之人有皇帝妃嫔、达官显贵,也有窈窕淑女、風流少年,不仅作为衣物装饰,也是身份贵胄的标识。在特殊节日,更是—种“礼”的表现。
玄宗时期编撰的《唐六典》中规定,皇帝在岁终腊日的仪典之上佩戴香囊是一种国家的礼仪规范。在卷二十二《少府军器监》中记载,“掌百工技巧之政”的少府监,每腊日,都要“进口脂,衣香囊”。以赐给后宫嫔妃或国家重臣,据研究表明,少府监的中尚署被指认是当时中央制造金银香囊的唯一作坊。而之所以在腊日进贡香囊,也是由于其驱寒保暖的功用,白居易在《江南喜逢萧九彻因话长安旧游戏赠五十韵》中一句“拂胸轻粉絮,暖手小香囊”早有点明。再看唐章孝标在《少年行》中写“平明小猎出中军,异国名香满袖薰”。刻画了翩翩少年出行打猎,有“暗香盈袖”的飒爽英姿。
二、唐代金银香囊的装饰之艺
唐代金银香囊的装饰整体呈现富丽精美、雍容华贵的特点,微小之处又见细腻精致,细节生动、恰到好处,不繁缛、不敷衍,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寡。形制凝练,结构巧妙,纹饰写实,用材讲究,工艺精细,无不展现了唐代金银器艺术的各个精彩切面。
(一)形制创新——圆融统一
汉代出现了有香炉鼻祖之称的博山炉,是中国熏香文化发展的里程碑。至唐代,与博山炉一脉相承的香炉样式仍在使用,在唐代众多熏香器中,形制创新的金银香囊尤负盛名。香囊造型饱满圆润,简洁又尽显张力。球体的弧形线条给人以流畅、舒适之感,展现了柔软、温和的个性,相比博山炉的形态,更具有女性色彩。中国传统审美心理以圆为完满,佛教艺术也存在“尚圆”观念,唐朝人更是崇尚“环肥”。圆融统一的外形在视觉上给人包容广大、完美无缺、融会和谐的美好感受,在心理上亦满足了国人求全求美、尽善尽美的审美体验。唐朝作为封建社会开放包容、多元融合的代表,“圆”也是这个时代繁荣统一的写照。
(二)结构巧妙——科学造物
唐代金银香囊令人称绝之处就在于它设计的科学之妙。香囊体量不大,国内出土的常规大小球体腹径大约为5公分,由内外两部分组成。镂空技术实现的繁密复杂又均衡稳固的外表,以及简易巧妙又平衡稳定的内在,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香囊的外部主要由挂链、挂钩、上下半球、钩链、活轴组成。香囊呈球形,通体镂空,以便焚料出香。以“赤道”线为界将其分割成两个均匀的半球,球腹一侧以钩链相勾合,一侧以活轴相套合。上半球为球盖,极点处铆接一个圆环,牵引出挂链、挂钩,用于悬挂。下半球为球身,边缘有口沿,与上半球形成子母口,方便扣合。内设同心持平环和焚香盂,外结构和内结构之间用铆钉铆接。
内部主要有外持平环、内持平环、焚香孟构成。三者之间用铆钉连接,可灵活转动。由于持平环和盂的重力作用,盂始终保持平稳而不致香灰洒落,真正做到“顺俗唯团转,居中莫动摇”。这在《一切经音义》中也有记载,“机关巧智,虽外纵横圆转,而内常平,能使不倾”。如此精湛巧妙的内部结构原理在机械学中被称为常平架结构,也称其为陀螺仪,与古代浑天仪的设计原理一致,现被广泛运用仪器仪表、航空航天等高科技技术中。其构思设计之巧妙,是“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典型。
(三)纹饰吉祥——中外合璧
在“唐尚新题”的社会风气影响下,装饰纹样多以现实题材为内容,图案刻画写实完整。唐代金银香囊的装饰纹样以动、植物相结合的形式为主,局部以珍珠纹为地。植物纹大致可分为卷草纹、宝相花纹、莲花纹,动物纹多为鸟纹。其中不乏有外域文化中引进的装饰图案,与本土纹样结合形成新的样式与风貌,体现了其交融化、艺术化的特点。在纹样的整体布局上,以器物的两极为原点,图案均匀密致、聚散考究地放射延展开来布满整个球体,以赤道线为界大致成中心对称,具有一定的程式化、规则化的特点。
唐代植物纹中最广为人知的是卷草纹,素有“唐草纹”之称,可见其典型性和代表性。卷草纹由忍冬纹演变而来,线条和图案更加概括凝练。以“s”形的弧形波浪伸展绵延,变化多样、流畅优美,富有韵律美的动感。卷草纹一般搭配花卉水果形成缠枝纹,如缠枝葡萄纹(如图1),使纹饰效果更丰富生动、形象美观。卷草纹或缠枝纹通常大面积覆盖球体,茎叶间隙处理成镂空效果,非常自然巧妙地处理了香囊的出香问题。
宝相花纹是随佛教传入的图案,“宝相”意为庄严的佛像,唐代“家家礼佛、户户献花”,宝相花的流行具有其必然性。宝相花纹并不是自然界真实存在的花卉,是根据芍药、牡丹、莲花的特征综合绘制而成,通常以团花图案出现,如法门寺出土的鎏金双蜂团花纹镂空银香囊(如图2)在通体阔叶卷草纹为地上,上下球体均饰有六簇鎏金团花,整体饱满圆润、富贵瑰丽。
莲花作为佛教的标志,其纹样的盛行亦与佛教有关。“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象征着“圣洁”,而莲子又常寓意多子多福,其与卷草纹结合形成的缠枝莲花纹,直至明清亦深受喜爱,流传至今。唐代从西域传^一种舞姿,名为“旋舞”,白居易诗中描述“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砜转蓬舞”。这风靡一时的“旋舞”使得装饰图案也受其影响,当时莲花、莲叶也作旋转形出现。在金银香囊的装饰上,莲花缠枝纹在球体偶有出现,单独的莲花纹多出现在香囊顶部圆环与挂链的连接处(如图3)。
此外,在目前出土的香囊中还有石榴花与葡萄纹样,皆有祥瑞之意。石榴“千房同膜,干子如一”,是象征多子的吉祥之果。而葡萄本是外来植物,汉代丝绸之路引进葡萄之后,葡萄纹被大量运用到唐代器物和织物中。在佛教艺术中,葡萄被赋予五谷不损、五谷丰登之意。同样,葡萄枝叶繁茂蔓延,果实丰硕累累,也有祈盼绵延兴旺、多子多福的美好寓意。葡萄纹作为外来文化与本土民俗相得益彰的产物,日后逐渐成为传统纹样中喜闻乐见的装饰题材。
动物纹中以鸟纹居多,如雁紋、雀鸟纹、鹦鹉纹。雁是凤鸟纹的一种。雁在古汉语中为“鸿”,鸿又有宏大之意,以鸿喻大,是一种吉祥的象征。同时,古人喜雁,认为雁行有序,是知进退、知礼的表现,其中以沙坡村出土的鎏金镂空花鸟纹银香囊(如图4)为代表。香囊中鸿雁姿态优雅,展翅翩飞,鎏金效果使得主体物效果更为突出,熠熠生辉。雀鸟纹在香囊中使用较多,除上述沙坡村出土的香囊之外,法门寺出土的鎏金瑞鸟纹银香囊(如图5)、何家村出土的葡萄花鸟纹银香囊皆有出现。雀鸟活泼灵动、敏捷轻盈,与植物纹搭配动静结合、相映成趣。鹦鹉羽毛色彩美丽,形象聪慧可爱,是仁鸟祥瑞之禽,同时也是美好爱情的象征,沙坡村出土的石榴花结鹦鹉纹香囊便以鹦鹉纹为主体纹饰之一。
另外,法门寺出土的鎏金双蜂团花纹镂空银香囊饰有双蜂纹鎏金团花。蜂纹与花纹的结合,宛如飞蜂在春日百花从中穿梭的情景,其间有香气四溢,正是对现实生活中美好景象的一种刻画与再现。
(四)用材考究——贵族之气
唐朝金银需求多、量产丰富,金银器在唐代工艺美术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同样,它也是彰显贵族身份、评定官宦等级的度量衡。唐高宗时期《唐律疏议》中规定“器物者,一品以下,食器不得用纯金”。后进一步强调:“诸一品以下,食器不得用浑金玉,六品以下,不得用浑银”。食器尚且如此,作为风雅之事的熏香器可想而知了。于是,金银香囊成为唐代皇室贵族阶层悬于殿堂、卧榻、车轿之雅器,男女出行、游玩、传情的随身之物。冬可暧手、夏可熏衣,闲时把玩,佛事礼佛。
(五)工艺精湛——匠心独运
唐代金银器代表了古代金银制作的最高水平,流程复杂、工艺精细,金银香囊只是其惊鸿一瞥。香囊大多通体为银质,根据需要局部鎏金。金银质地较软、延展性好,也符合了捶揲、錾刻、镂空、鎏金等工艺要求。简而言之,匠人先将器物范铸、捶揲出型;然后在表面錾刻、勾勒,形成花纹;再使用镂空技术减去多余的部分,留下预先设计好的纹样;最后进行局部鎏金。另外,内部同心持平环、金香盂的连接,顶部挂链的设置,都是使用铆钉铆接技术实现的结果。值得一提的是,葡萄花鸟纹银香囊是金银镂空技术的突出代表,满足了器物的装饰审美和使用功能的双重要求,可谓匠心独运,实至名归。而法门寺两件鎏金银香囊在工艺上是目前出土物的上乘之作,工艺之精,堪称典范。
一言以蔽之,金银香囊所具备的造物智慧与设计观念,是自然客观与人为主观、实用需求与审美心理、感性表现与理性控制等因素整体和谐的显现。
结语
器随时代,器物表征着时代社会文化讯息,也是时人审美意识物化的结果。透过每一件器物,我们能感知一个群体的存在状态,一个社会的文化剪影,一个朝代的荣辱兴衰。唐代金银香囊让人们在领略唐人贵族生活姿态、中外文明交融图景和大唐文明繁荣盛况的同时,更在揭示和正视古人多维的造物观、设计的巧思、求精的匠心以及均衡的审美上为后世留下的宝贵财富和诸多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