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建筑原型与伦理转换的设计可能
2018-11-27熊承霞王泽家章丹音
熊承霞 王泽家 章丹音
摘要:中华民族上下万年的历史变迁过程中,建筑从最初的集体无意识模拟崇拜仪式形态逐渐定格为华夏建筑特有的凝固形态,成为稳定性和连贯性的文化视觉符号。在无文字的文化大传统时代建筑延续和承载经典之前的神话思维,在有文字记载以来的小传统时代建筑阐释和说明了国家社稷和民野乡俗的历史谱系,构建人的行为与建筑结构样态装饰之间的延伸。目的透过对建筑神话、建筑仪式中神秘力量的原型研究,方法追溯隐喻在传统建筑中普遍性社会伦理的文化思想,探索建筑仪式与建筑空间中的神话变形与社会伦理置换内核,结论将传统建筑的智慧融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复兴的建设中,從而为在全世界宣传和彰扬中国文化的价值提供研究体系、数据和理论实践依据。
关键词:建筑原型 伦理隐喻 神话基因 活态创新
引言
近代以来,中国文化的坎坷遭遇使得建筑设计的原型及精神几乎被遮蔽在西方建筑理论和建筑实践的光环中。而在当代,一直没有出现足够的证据全盘否认华夏文明的价值,在“新秀”物质享乐中也派生不出拒绝传统精神的理由。这似乎说明一个道理,在传统与未来之间存在着能够重新恢复和扩张民族精神的东西,足够代表华夏文化精神与伦理的样态建筑如同一部活态古史,以空间知觉记录人类的存在。来自学者的社会性设计诊断正在有效激活原型基因,来自国家的高度正在重赋传统文化的生机。建筑提供整体社会的活动空间,城市的文明组合在建筑环境中,各种器物民俗仪态都经由建筑空间而转化为存在。在建筑形态中导入传统文化是可行的,也是能够收获更多精神语义的。
一、神话原型经建筑而延伸的伦理隐喻
(一)建筑对文化大传统思维的记录。中国传统建筑是支撑和影响华夏精神信仰的重要视觉形态。建筑记录文化大传统前代的宇宙观念,连贯着地理历史和空间图景,其最大的价值在于完好保存着史前文化大传统的神话基因,神话代表某种意义上的寻根溯源,沿着神话探索华夏文明的创造历程意味着能够找到文明存续的精神依据。建筑以实际的空间形态,影响人类的美学和伦理思维,在提供空间居住功能的同时,必然激发集体无意识的“创造”思维。早期人类对一切未知物都以“仪礼化”解决,神话是对现实的超越和敬畏,因此建筑从_开始必然和人的神话思维相联系。马克思说,“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拉法格说,“神话既不是骗子的谎言,也不是无谓想象的产物。它们不如说是人类思想的朴素的和自发的形式之一。只有当我们猜中了这些神话对于原始人和它们在许多世纪以来丧失掉了的那种意义的时候,我们才能理解人类的童年”。
无文字记载的文化大传统时代,物质空间记录着人类的信仰与精神,而有文字记载的小传统文化时代,物质空间经儒道释而转化发展为意识层面中的伦理精神。当人们透过考古新出土的黄泉空间,比对文献和口传记载,更可以感知华夏的社会性伦理始终伴随着建筑形态而存在,建筑既保存了文化大传统前代的集体无意识思维,又潜意识地不断升华华夏民族的精神和文化信仰,建筑恰是集体无意识对一个民族文化与建筑延续的深层次文化影响,可以说中国的伦理都直觉阐释在建筑的形态之中。正如哈维兰所言,“文化不是可观察的行为,而是共享的理想、价值和信念,人们用它们来解释经验,生成行为,而且文化也反映在人们的行为之中”。
(二)重述建筑文化原型的传播价值。今天我们如何思考传统文化的重述和再造?再造的价值在于“对既定环境的潜在意义进行重塑”,传统正在随时代变化而产生新的生机,基因和原型内蕴在新的审美中,一成不变的传统意味着思维的僵化。任意捏造的新文化只能令人失去重塑传统文化的信心。对于传统建筑文化的传承和包容外来文化的时尚,有必要清醒地推敲以下线索:城市文化原型的整理和重现,代表国家城市形象的文化建筑、官式建筑必须构建“样态的恢复”、历史街区“保护的创新”分类“信息仓库”;传递商业文化信息的建筑有适当性的“选择”,但前提是避免过度超越,适当情况下在装饰和局部实施对传统形态的借鉴和复制;村落文化原型,这是重要的神话基因携带者,村落又称“乡土建筑”其不同在于“现世活态”,它的建成环境拥有内在信仰表征和乡俗载体,所谓“礼失而求诸野”。有必要根据村落历史变迁过程中的乡俗基因,选择性复原为乡村公共性活态建筑聚落,作为乡俗文化经济体而存在,同时构建乡俗生活新公社,提供具备乡俗定位的类同模式化现代居住功能。华夏在万年前就选择了定居生活,因为建筑内在结构的“规范”和稳定的社会影响,潜移默化相互制约促进意义的延递。正如陈忠实的《白鹿原》小说中的建筑描述,乡俗不仅有神话,而且有宗族规范,其建筑作为身体的物质性延伸同时也延伸了乡俗精神,存在的意义等同于伦理传播。建筑文化原型样态在任何空间和时代都是社会伦理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保存活态建筑基因与植入现代生活语境的共同营造,将是当代中国建筑的智慧选择。
二、建筑的礼制精神及其伦理传播的困境
(一)华夏建筑的伦理层次。众所周知,华夏建筑是土生土长,发自底里而冠绝世界,如伊东忠太所称道的中国艺术价值有着“一种伟大之气魄和不可端倪之技能”。毫无疑问华夏建筑的伟大来自文化大传统时代就渗透在建筑中的象征类比能力,人类同世界上众多生命相似,“王权”领地意识自始至终影响着人类,建筑的体量和生存不可缺少性使建筑天然地具备可以感知触摸的敬畏。而中国对建筑的象征解读更加强调,“在传统的中国观念上,除了将整个建筑形制本身看作是‘礼制的内容之一外,同时另外也产生了一系列由‘礼的要求而来的‘礼制建筑”。由此《周礼》每章均以“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作为开篇,尽管对于《周礼》文献的真实性存疑,但表明后世汉朝借助周代的口传之礼,在整个国家推崇“礼仪”文化,围绕礼仪而服务的“造物”、“建筑”、“服装”等被严谨分类。西方国家大多通过塑造主宰天地万物的主神构成信仰依赖,而中国是通过祭祀天地表达生存敬畏和感恩。建筑象征神的尊严产生至诚的仪式,因此礼制建筑的思维在中国关系着“替天行道”,建筑通过对宇宙空间的原型摹塑,开启空间作为营国方略和地位等级的标准。传至后世,中轴布局、堂院围合都紧密透辟“主次分明、井然秩序”的精神暗示,在整体社会中都自觉形成将建筑的祭祀祖先、天地与教化民众联系在一起。然而现代社会,重要的国家社稷建筑呈现什么形式?各式山寨美国国会,或者泛滥的罗马柱式建筑。
(二)当代建筑传播语境中伦理样态的缺失。鸦片战争以来,中国留下的建筑样态仍然发挥着对他者文化的消融作用。而事实上,中国建筑和西式建筑在结构上存在一定的共通处,都是框架结构,都有山墙仪式。正如李允稣所言“现代建筑包含着很多中国传统建筑的内容,它们之间有很多相同的原则,只不过是较为难于直接察觉而已。”在上海、青岛、武汉等城市大片的租界建筑保存相对完好,这是一种建筑的财富,但如果张扬西方建筑的装饰性外衣压缩民族建筑的装饰意境,也就影响着中国建筑的文化追求。这或许是造成千城同质的基因,今天建筑设计面临的问题就在于“市场”的追求,要从殖民影响严重的城市中重铸传统建筑需要社会各界的“践良知”。从城市人流量最大的公共性建筑着手,高铁站、机场、影剧院、规划館都可以成为传统建筑文化的传播点,政府机关、法院、公安等产生威仪、秩序的官式建筑,也同样能够成为社会性礼仪的公共媒介,透过建筑激发出对国家和民族的精神是潜移默化的社会伦理教化,是大众传播媒介意义的普世伦理。
然而当代的建筑困境是设计样态(形式美)问题,我们正在失去“养育一方人”的环境,正在失去环境所衍生的社会精神。或者说,整体社会正在营造新的精神,一种抛离传统基因的新精神,如果精神对环境能够产生直接的影响,那么透过建筑形态设计表达隐喻的文化精神是当代必须思考的,旧的样态与新的材料结合而出的形式问题,为了迎合材料而抛弃传统形式,或为了旧的形式一定隔绝新的材料都是不可取的。今天的材料已经不是夯土、木作等生态材料,今天的工匠也失去了“师徒传承”模式的社会基础,工匠正在老去,年轻的工匠却不知在何方?活态的“肌体”建筑需要工匠和工匠的建造精神,可以引入他者建筑文化中的理论和成果,推动中国的建筑学科和建筑的发展,但是在具体形态和材料结构的选择和应用上,必须有层次地保留传统建筑的精神语言。
三、建筑文化原型与活态传承实践的困境
(一)创始文化中隐喻的原型精神。在中国“开天辟地”类的神话中,可以感知先民的创造精神。起源类神话“女娲补天”中同样描述对天地江河等人类生存环境的修复和建设,“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于是女祸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淮南子.览冥训》)推原神话的原型思想,可以窥见“神话还原了人类生活的种种发明、器物乃至技术风俗的来龙去脉都进行了着意的追寻”。神话是早期各民族“口耳相传”间以夸张凸显本民族的“英雄”经验而获得其他民族的追随或者信服,神话在口传过程中同样存在错简、讹误和省夺,但神话又裹扎着历史真实成为“存在的连续”,“中国哲学的基调之一,是把无生物、植物、动物、人类和灵魂统统视为在宇宙巨流中息息相关乃至相互交融的实体。这种可以用奔流不息的长江大河来譬喻的‘存在连续就是中国思想的本体观”。因此神话是中国古代沟通天地人神的文明表征,人类创造自己的环境,将自身从纯粹的原始状态中隔离出来,以表达对自然世界的掌握程度。
(二)良善原型展现的文化记忆及其社会动力。历史上中国的城市大多有着各种经提炼过的社会性、历史性神话,代表这些城市的文明认知情况,甚至是对自然生态世界的熟悉。荆楚武汉的“九头鸟”神话、杭州的西湖传说、西安的大雁传说等,这些传说的丰富寓意及内涵是社会民众的精神动力源头,一种以象征方式表示偶像存在的无形力量,剥离它们超越的外衣、提炼历史精神的文化外核,便可能获得城市史的发展过程,而积极探索他们的现代性造物转化,实现在公共建筑物中的新的现实再现,其影响足以永远成就一个城市的自豪。“相对于物质外在的城市化,精神的内在的城市化显然艰难得多。”(如图1)所示为武汉高铁站的“钢铁九头鸟”,概括性以建筑传播荆楚神话。九头鸟展现的鲲鹏之像本意就是积极的进取精神,这种精神形成了传统建筑“如鸟斯革,如翠斯飞”的良善样态。
在不同的地方这种结构又融合各自的历史神话而展现为形态上的变化,江南地区养蚕织丝,蚕头显然具有多元内涵,吉祥、神性的蚕头改写了江南的山墙仪态。中国书法中隶书的蚕头燕尾形式,中国人和大雁与燕子的关系都非常密切,大雁南飞在交通不便的古代就有着“鸿雁传书”的愿望。燕子衔泥筑巢符合中国人的定居家庭、爱情圆满的追求,对动物的夸张变形描述也就成为神话,对动物的喜好也就表达在各种造物以及造物衍生的精神世界中,建筑、头饰、家具都可以见到这些受人喜爱的动物化身。只不过因为工匠技术及环境而使得形态变幻丰富,江南的风火墙形似马头又叫“马头墙”,主要用途是遮蔽风雨;闽南的形似锅耳又叫“镬耳墙”,主要功能是以金克南方的火(如图2)。传统中国的建筑设计样态中人们总是能够找到上千种“善意”,而这种善意不仅吻合人们通俗化的伦理意识,同样也是一种透过美传播精神的物质载体。无论这些建筑处在什么地理空间,社会性的伦理样态都是共通。
当代中国的现代建筑已经失去社会性的空间层次依托,究其原因除了市场外还有商业资本、设计施工和文化的自信的问题,而工匠传承及其材料制度和建筑样态同等重要。文化原型潜隐在传世的建筑样态中,推倒旧的建筑很容易,但在痛惜失去文化记忆的同时如何重构传统建筑的文化新样态,是个富有挑战而意义重大的课题。
四、设计实践的再生出路
(一)传统村落文化原型挖掘之可能。不仅城市中拥有神话原型,更多的原型文化是盛放在乡村,村落的建筑样态,就是神话传说的载体。支撑传统村落最重要的文化是乡俗:仪式化乡俗和仪式化建筑,可谓乡村的聚落灵魂。村落在延续中见证了村民共有的信仰和秩序体系,老旧祠堂、古树和名人故居都是乡村聚落的活态生命,是村民日常的生活记忆和村庄的格局。《汉书.沟洫志》中记载“或久无害,稍筑室宅,遂成聚落”。《史记.五帝本纪》“一年所居成聚,两年成邑,三年成都”。然而众多的乡村正在老去、正在空心化、正在留守化,如何激活重置?如何挖掘乡村的文化原型体系?在一片“豪华民宿”、仿古建造、西方小镇的热潮中,因地制宜重建民俗神话信息库,通过文学、影视和设计多维度转化神话口传。
(二)原型提炼与再生的当代实践。由文化原型而探索传承再生,设计实践仍然是最好的解决指导,(如图3)所示的“曙安栈”设计实践位于E海崇明区东安乡,崇明滩头自古为鸟类的栖息中转地,村落中流传着各种神话传说,设计中捕捉这些神话内蕴的意识形态,从中提炼出民俗原型的视觉形态。(如图4、5)所示抓住“蚕头燕尾”的山墙形态,前后折叠延伸、重构,在使用功能上满足“乡村共同体”,在装饰语言中成为一种仪式化存在,在结构形态中成功转译民俗神话。
(如图6),村落不仅有生态,更有民俗系统,要激活村落中的人性乡俗伦理,需要构建建筑功能上的现代化,建筑样态上的民俗化。在构美构新的“聚”空间中,创造民俗特色产业,活态传承产业加工,营造“善”食、“良”造。友善对待老屋的再利用,开放老屋迎接新居民。传统村落是以血缘氏族为纽带的社会聚落相对稳定地自然选择族群,他们长久遗存的根源在于共同的文化原型和信仰。这样一种重塑的村落样态打破了乡村建筑对城市建筑的简单模仿,以善意的设计表达对村落历史文化的尊重,以伦理的追求导引当代村落的精神美学。当这样的建筑多了相信村落的空巢化现象不再出现,甚至有可能实现乡村再生,引发回归乡村的人潮。城市需要发展,村落也需要延续,如果为了追求与发达国家的同步,而肆掠破坏几经波折而存留的宝贵样态,那么只能任由城市同质、村落变得既不城市也不村落,失掉文化基因。
结语
当下对于中国文明尽管有各种话语并存,但是文明的表述和重现依赖层累地深挖隐藏在“传统”中本真神话原型的意义,它不应被禁锢或者喧嚣在“开发”中或停滞在过去的时间里,历史的传承在于形成对当代多元选择中的驾驭和冲破局限。神话隐喻的仪式性行为,本质上是当代社会性伦理的创造,是对日常凡俗生存状态的良知导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