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读《长物志》以窥明式家具之“雅”

张树尧 庄一兵

摘要：《长物志》作为明朝文人艺术思想的结晶，界定了当时文人的审美标准，对研究人们审美趋势的变化具有极高的参考价值。明式家具作为中国家具史上的巅峰，种类繁多，在《长物志》中尽有阐述。而“雅”贯穿全书，这也是明式家具的核心所在。文章将明式家具作为一个大类，对其中的“雅”进行提炼，并且分析其在现代设计中趋势和意义。

关键词：长物志 明式家具 雅

前言

《长物志》集中评定了人们生活中的众多物品和使用方式，处处可见艺术设计被赋予精神含义的实例，形成一种当代文人特有的生活美学。

这种生活美学的典型代表就是家具。古人认为，家具四平八稳，其结构类似房屋。其次，家具在屋中也随处可见，故家具也是屋中万物的典型。虽然在《长物志》中，家具只是其庞大体系中的一个门类。然而就是这个门类，竟具有超前的艺术设计理念，随之诞生了众多造型优秀、结构精良的明式家具。这些优秀的家具设计作品流传至今，对当下的家具设计以及其他设计体系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一、《长物志》的来源和背景

明朝末期，我国刚刚渡过一个经济的繁荣期，本土的文化艺术逐渐平民化，出现了空前的繁荣。传统手工艺文化发展日益成熟，并且各成一家，人们的审美趣味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统一。此时文人受到老庄的超然物外、清静无为的思想影响，追求自然朴素的精神境界。他们无需考虑政治、经济的影响，作为手工艺品的主要消费者之一，文人们更希望将自己钟爱的文化以不同的形式融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正是在这样的经济基础和社会文化的交融下，我国的传统工业设计美学达到了巅峰。

《长物志》正是诞生在这样的时代，由文徵明的曾孙文震亨所著，完成于崇祯七年（公元1621年）。《长物志》中的“长物”读音为“zhangwu”，代指身外之物，而书中谈到的多为生活所需之物。全书涉及内容广泛，对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进行归纳，分为室庐、花木、水石等12卷，比较详细阐述了当时文人的生活情趣，对当时的过分装饰的手工艺品进行评判、对顺从其审美趣味的进行鉴赏。直接表达了文人对于当时手工艺品造型的喜好，折射出当时文人追求的“雅”。

二、明式家具的形式和特征

广义上说，明式家具是我国历代家具佼佼者的集合，以明朝为众，故冠以明式家具。明式家具包含了桌案类、椅凳类、床榻类等众多门类，其形式简洁，做工精美，富有观赏性，为世人所惊叹。王世襄先生对明式家具的十六品圆中，“典雅”为其中一品，可见“雅”是明式家具形式中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正因为明朝文人士大夫参与了家具的设计制作，明式家具不但统—了其观赏性和实用性，更寄托了作者和使用者的精神需求。在《长物志》第六卷《几榻》中就谈到“古人制几榻，虽长短广狭不齐，置之斋室，必古雅可爱，又坐卧依凭，无不便适”，由此可见，文震亨既注重家具的形式，也注重家具的使用功能，同今天我们产品设计中的“形式”和“功能”的矛盾相一致，同时，此时家具的形式受到了文人“雅”文化影响，故“古雅可爱”成为了《长物志》家具的美学的评价标准。

三、《长物志》中“雅”的设计思想

作为明朝文人士大夫生活用具真实的写照，《长物志》中的倡“雅”思想体现在全书的各个方面。

在卷一《室庐海论》中就直接点明制物的要求“随方制象，各有所宜，宁古无时，宁朴无巧，宁俭无俗”，则“古”、“朴”、“俭”为造物的基本要求。在我们的造词法中，“素”和“雅”通常会搭配使用：“素”表现的形式具有一种无暇的纯粹感；“雅”则是一种从物质和精神层面崇尚自然的情趣。古人认为俭朴素雅给人以留白式的联想，形成特有的美感，其中包含了深刻的哲学思想，也囊括了世间万物，最终孕育出了我国独有的“雅”的审美文化。

（一）思想之“雅”——“古”：《长物志》中的“古”为思想之“雅”，体现在其返璞归真的理念上。

明朝复古思潮兴起，在道教盛行当时大力恢复汉儒思想。仔细观摩明式家具，代表性的圈椅、太师椅等，无不是仿古制式。王世襄先生是这样看待家具的“历时上下千百年，处地相去几千里，矩蠖法式，基本不变，这就是传统家具的造型规律”。古式家具多受制于工艺限制，满足纯粹的形式和功能即可。文震亨之所以对古制家具情有独钟，是因为古制家具的形式少有甚至没有多余的装饰，自然美在其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古制家具经过岁月的打磨，富有更多的历史价值，且多为精华沉淀以流传，其造型典雅、色彩稳重，在完善的使用价值上更增添了几分韵味。

《长物志》在刚开始就点明了“宁古无时”，之后仍然反复强调“照旧式制成，据可用”、“须取极方打古朴”、“然亦须照古式为之”等从古制的想法。文震亨認为“古人制器尚用，不惜所费。故制作极备，非若后人苟且”，足见其对古人严谨态度的赞赏有加，也批判了俗人的急功近利。

在森严儒家阶级思想的约束下，文人们的美学思想更成为了一种顺应自然、返璞归真思想的载体，即现实中身处规矩，艺术上向往自由。儒、道文化在此碰撞形成的独特艺术思想理念，既遵守了“礼法有度”儒家等级思想，又顺应了“天人合一”的道家自然观，达到了自律和自然的统一。

对古人的缅怀和瞻仰是文人追求的生活态度中一个亘古不变的基调。这种“识古”并非“食古不化”，而是一种对实用主义的赞同，对工匠精神的赞赏，对安然心态的警示，对持久发展的向往。

（二）结构之“雅”——“朴”：《长物志》中的“朴”为功能和结构之“雅”，体现在其结构的纯粹性上。

明式家具结构科学合理，简单耐用。在《交床》这一章节中说到：“金漆摺叠者，俗不堪用”。文震亨认为这种装饰结构中，人工雕饰的比例过重，极大地降低了家具的实用性，形成了形式和功能上的“俗”。家具上以金漆且层叠雕饰，既使结构复杂化，降低了实用性，且在形式上极为轻浮，仅是因为达到一种自以为是的“巧”的装饰“以悦俗眼”。《交床》中还提到了“两脚有嵌银、银铰钉圆木者，携以山游，或舟中用之”，这和“金漆摺叠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见明朝的文人更注重具有实际意义的使用结构，而这种存粹的功能结构最为简单、自然。在椅凳类的明式家具上，这种这种“雅”多有体现，抛弃了繁缛的装饰结构，更注重因人而异、灵活多变的线条，这种S形曲线不但满足了人机互动，更极大地提升了明式家具的观赏性。

正因为明朝文人极为注重家具的使用价值，这才造就了明式家具的简约美。《长物志》第六卷《橱》中提到“不用钉钉者为佳”。一般情况下，明式家具一般不用其他的材质。明朝的家具少用钉子，甚至不用钉子，其一是因为钉子会破坏原有的形式，其次因为金属不同的膨胀系数和不稳定的化学性质会影响家具的使用寿命，故人们更倾向使用木架的榫卯结构，这样允许家具出现一定的形变，在保证视觉整体一致的同时还增加了家具的使用寿命。这种结构稳定而精巧，在家具内部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同前者的“金漆”相比，更为实用，顺应了“朴”的观念，而这种“朴”看似平淡无奇，实则精妙无比。

（三）形式之“雅”——“俭”：《长物志》中的“俭”为形式之“雅”，体现在其形式的繁简适度之上。

文震亨对过度装饰性质的形式结构采取了批判的态度。纵观明式家具，其中少有的雕刻形式也可以窥见当时文人的美学思想，即“删繁就简，适可而止”。在《天然几》中谈到“略雕云头，如意之类，不可雕龙凤花草诸俗式”。首先，“略雕云头”，即对于装饰，作者表现的态度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为之可以，适可而止。而祥云纹作为吉祥、清高的象征，和龙凤牡丹这一类代表着权利钱财不同。

作者不反对装饰，但不赞同有悖于“雅”的装饰。明朝文人厌恶繁琐，想要剔除生活中俗气的市井文化，而保留简约的形式和象征着自己品性的纹样，形成“雅”的格局，这恰成为了明式家具形式上的精髓，铸就了“俭”之雅。

这种“俭”体现在家具装饰和留白之间的平衡，不依托额外的修饰，而在于激发出自身结构和材料的美感。同国画中的留白一样，明式家具免去了多余装饰的干扰，以适用作为基本的美学原则，同时又合理布局点、线、面，巧妙利用材料自身的纹理给人的联想留有余地，形成简而不空，花而不艳的家具形式，这种简约的形式没有喧宾夺主的繁琐，却更加突出了木材灵性，而这种灵性同造物者的情感相通，无需从正面夸张地表现出来，像是屡屡淡香无心散发，引人联想，怡人不绝。这一类的家具形式以“俭”为上，以“雅”为美，看似简单无奇，实则寓意万千。

四、“雅”的设计思想以及趋势

文震亨的《长物志》全书体现着一种反俗倡雅的文化理念，批判明王朝兴起的奢靡的装饰风格。同明式家具一样，表现出一种思想、功能和形式的“雅”，这种“雅”体现在思想的自然化，功能的纯粹化和装饰的适度化，是一种达到理性和感性相互平衡的审美境界。

在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世界的主流审美趋势经历了数个从简洁——繁琐——简洁的波浪式变迁。我们不难发现一个时代的审美趋势是物质基础和社会文化结合的产物。出于欲求不满的本能，人们倾向于得到一切可能得到物质。当平均物质基础超出人们的需求时，装饰艺术达到最高峰，随之会随着物质基础的下滑进入一个下坡期。所以我们可以认为，平均物质基础的占有程度和生活用品的装饰繁琐程度成反比，且装饰程度滞后物质基础衰退约半个周期。

而《长物志》中折射出的这种“雅”正是处于物质变化的上升期和装饰程度下落期、物质变化的下落期和装饰程度上升期的产物。这种“雅”生成的周期更短，从宽容度上来说，可以满足更大范围、更多时代的人的审美趣味。在今后消费者主导商品的时代里，产品同使用者之间的人因关系变得更为密切。当物质的使用价值逐渐满足生活需要，消费者更加注重产品所附带的精神价值。在这样理性和感性的矛盾之下，人们需要一种特殊产品形式以得到效率上的提升和精神上的自由。而这种富有持久生命力的“雅”必然会成为产品设计形式中的主流。

如今，我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短短的40年中，经济飞速发展，本应在裝饰艺术的繁荣期。因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我国审美趋势的变化打破了以往的规律，逐渐吸收、融合了世界的审美曲线，跨过了一次繁琐的装饰变革，直接进入了极简的时代，也将会更早地进入下一次装饰艺术的上升期，为下一次产品设计中的“雅”的设计潮流埋下伏笔。

对于继承、发扬中国传统文化的呼声渐高，人们已经可以透过明式家具简洁的形式看清其深藏的无限智慧和深厚文化，且备受国内外推崇。如上个世纪40年代，丹麦著名家具设计师汉斯.瓦格纳设计的中国椅（如图1），完美地继承、发扬了中国圈椅（如图2）的精髓，被誉为“世界上最美的椅子”。80年过去了，“中国椅”的热潮经久不衰，堪称经典。

结语

回顾我国的明式家具，无论是硬木、木漆还是柴木，都以天然且简洁的形式和精妙无比的做工散发出丝丝“雅”韵，这种超前的设计理念在明式家具中已然体现。正是这种含而不露的“雅”成就了明式家具在世界设计史中的地位，为世人所叹服。

随着生活需要和科技迭代，不同的环境给人不同的情感，不同的材料有着不同的纹理，不同的结构有着不一样的功能，新时代的“雅”也将会被赋予“不忘初心”、“脚踏实地”、“实事求是”这样新的时代寓意，并在这个时代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