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难忘的田野调查
2018-11-27任长箴
任长箴
又到了北京最炎热的7月,这让我想念凉爽的香格里拉,七年前为《舌尖1》进行的第一次田野调查就在香格里拉。
去之前,云南的调研员就帮我联系了松茸产地,迪庆州香格里拉的松茸管理机构,听说我是中央电视台的记者,电话里很是配合。于是当地的做松茸买卖的四个企业家陪我们坐在了一家豪华的藏餐饭店里,我说明了来意,“我们想找当地采摘松茸的藏民,了解到松茸的生长和交易的过程,希望各位帮助介绍线索”。席间,大家纷纷表示没有问题,明天就安排,派车带我到处看看。
初到的第一天,一切都让我感到特别顺利。
下午,我参观了这四个企业,但是,加工松茸的不锈钢流水线让我毫无兴趣,我一心期待明天下乡的调研,到了晚上八点,松茸管理机构的一个工作人员跑来见我。
他不无为难地说:
“任导,有个情况,您这次来的不巧,今年的松茸已经没有了,因为雨水少,松茸的产量低,收购结束的旦”
“啊?什么?没有了?那怎么没早说?”
“我们也不知道您要来拍摄什么,昨天您一说,我们才知道”
“不会吧……”
“总之,不好意思了,我们也很抱歉,您要是想拍的话,企业里面随便拍”
说到这里,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我说:“好吧,那明天还有车能带我到处看看吗?”
“车也临时有事派出去了,您可以打车……”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几个月后,我才知道,原来松茸管理者觉得,藏民采摘环节的原始加工,卫生检疫这些问题太敏感,有损松茸企业的形象。
第一天的调研以失败告终。
第二天早上五点,我就起了床,县城打车很方便,我跟司机说,“带我去一个松茸交易市场”
司机问“你去哪个交易市場?”
“随便哪一个”
车子,在原地调了一个头,拐了两个弯儿,一共没有十分钟。
“到了”
眼前,赫然写着“松茸交易市场”,进进出出的都是背着竹筐的藏民,地摊儿上湿漉漉的松茸堆积成小山。“谁说没松茸?”我心说。
在市场里兜兜转转了半个小时,我找了一个藏民聊了起来。
今年的松茸是不是很少?”
“是没有去年多”
“品质最好的松茸产在哪里?”
“吉迪村,离得不远,20里地”
“现在来卖松茸的人,是不是昨天采摘的松茸?”
“不是,这都是一早三点出门上山采的”
我的问题,吸引了很多藏民的围观,我说明了来意,并且告诉大家,我希望找到松茸产地的藏民拍摄一个纪录片,大家—下子明白了,纷纷说,去我们那里拍吧。
我继续在市场里走走停停,寻找着理想的人物。我发现,来卖松茸的大都是女性,而且岁数不大,很快我就挑了5个人,留下了电话和住址,有意思的是,这五个人都叫卓玛。卓玛,在藏语里是“小姑娘”的意思。
早上8点左右,我离开市场,找了一辆出租车,逐一给每一个“卓玛”打电话,真正的田野调查从挨门挨户的“家访”开始。
当我走到第四个“卓玛”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她抱着孩子走出来,站在晒满青稞的院子里等我,我—下子就被这个画面打动了,她告诉我她是个中学老师,现在正在放暑假,回家来采摘松茸,增加些收入。这个卓玛的表达很清楚,虽然有些羞涩,但是我已经非常满意,心里暗暗想,这个人物就是未来的拍摄对象了。
当我离开“卓玛”家,天色已经渐暗,这时手机响起来,第五个“卓玛”打来电话。
“导演姐姐,我是单珍卓玛,你说过今天要来我家看看,你什么时候到?”
“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今天有些晚了,就不过去了”
说这个话,是因为我已经觉得找到了理想的人物,想放弃这第五个“卓玛”,于是推脱说,天晚了,我想要是我们汉族城市人,一定知道,这就是一句推辞的话,但是,单纯的藏民不这么想。
“现在才五点半,不晚不晚,我在等您,您在哪里?我去接您”单珍卓玛执意热情的邀请我。
于是,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我在第五个“卓玛”家度过,老式的藏族木屋里,生着火,虽说是七月,但是香格里拉山里只有10度左右,一家人陪着我聊天儿,吃奶渣蘸白糖,我跟她一起给牦牛挤奶,喝刚挤出来的牛奶,太好喝了。卓玛的爸爸妈妈不会汉语,坐在我们身边一直在笑,火塘映着每个人的脸,红扑扑的。
这个时候,有个人敲门而来,是昨天的松茸管理机构的办事员,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知道我下到村里来了,一路追过来,跟我说,如果您真想拍农民的话,他可以安排拍摄他老板的哥哥嫂子,也是这个村里的,他坚持马上要带我去看看,而我拒绝了他,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最理想的人物。
《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拍摄的是普通的百姓,因此编导无法事先了解人物,只能根据需要,寻找大致的拍摄方向,然后到田野中去寻找具体的人物。在香格里拉的田野调查,让我找到了美好勤劳的主人公一单珍卓玛,最终成就了一个美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