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上的伊甸园
2018-11-26周耒
周耒
崇左亚热带植被繁茂的岩溶地区,是中国乃至全世界最典型、最集中的喀斯特地貌分布区域之一。这里石山连绵,山虽不高,但山峰挺拔陡峭,拔地而起,懸崖绝壁、岩溶洞穴随处可见。在这随处可见的悬崖峭壁中,栖息着一个濒临灭绝的物种——白头叶猴。
白头叶猴是我国特有的物种,在我国现有的6种叶猴(黑叶猴、白头叶猴、长尾叶猴、菲氏叶猴、戴帽叶猴和白臀叶猴)中,只有白头叶猴为我国所独有,并且仅仅分布在广西左江和明江之间一个十分狭小的三角形地带内,面积不足200平方公里,具体地点包括广西龙州县的上金乡,宁明县的亭亮、驮龙乡,江州区的罗白、漱湍、驮卢乡(镇),扶绥县的岜盆、山圩、渠旧、渠黎、东门乡(镇)。
20世纪50年代初,动物学家谭邦杰在广西南部龙州县发现了一张身体修长、头部和两肩白色、其余部分为黑色、尾部长度超过体长的灵长类动物毛皮,初步判断这是一种从未被报道、从未被外界认知的灵长类动物。几年后,在当地人的帮助下,他在龙州县发现了这种猴子,于是根据体形和体色命名为白头叶猴,英文名为white-headed langur,拉丁名为presbytis luecocephalustan,并于1955年在《生物学通讯》上发表报告。白头叶猴成为世界上第一种由中国人命名的灵长类动物。
因为生态环境改变和来自人类生活的影响,白头叶猴在相当长一段时期里种群不断萎缩。1996年,北京大学潘文石教授深入原崇左县(现崇左市江州区)罗白乡弄官山,开始展开对白头叶猴研究的时候,统计发现该区域只有200多只白头叶猴。2003年,广西师范大学、北京大学和西南林业大学三个单位共同组成科学考察队对白头叶猴的数量进行全面考察,得到的数据是600多只。这600多只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比大熊猫还稀少。
在多方的共同努力下,白头叶猴这一物种逐渐被广泛认知。国家同时积极开展对白头叶猴的保护,先后在崇左市扶绥县和江州区设立了广西崇左白头叶猴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弄官白头叶猴生态园(北京大学崇左生物多样性研究基地),白头叶猴种群得到有效保护,截至2016年年底,数量已升至1000只左右。
如今,白头叶猴仍是全球25种最濒危的灵长类动物之一,被公认为世界最稀有的猴类。白头叶猴在国外至今没有发现活体和标本。在我国《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中,白头叶猴被列为一级保护动物;在《中国濒危动物红皮书:兽类》中被列为濒危物种。专家研究表明,白头叶猴与人类的亲缘关系更近,具有更多与人类相同的遗传基因,有着更加复杂的社会形态。白头叶猴的研究价值并不亚于大熊猫,正愈来愈受到生物学界的关注。
成长的颜色演变
白头叶猴的头部、肩部为白色,头顶立着一撮白色的毛发,尾部下半段为白色。白和黑的毛色因不同的个体、比例略有差异。这种黑白两色的毛色与喀斯特裸露的崖壁颜色十分相似,成为白头叶猴很好的保护色。在悬崖峭壁上,白头叶猴与岩石混为一体,远距离很难发现。初生的幼崽全身金黄色,鲜艳而耀眼,很远就能看见。一个月后金色的毛发开始慢慢变成灰黄色。半岁后灰黄色慢慢褪去,逐步被黑白两色取代。一岁半后毛色与成年的白头叶猴基本无异,但是身形要比成年的白头叶猴小一半。
为什么白头叶猴幼崽的毛色是金黄色?有动物学家认为幼年白头叶猴的金黄色毛发反映了白头叶猴本来的面目,也就是说有可能白头叶猴祖先的毛色都是金黄色的,后来迁移到喀斯特石山地区后,金黄色的毛发与环境极不相称,很容易被天敌发现而丧命。长期进化的过程中,白头叶猴的毛色逐渐演变成现在的黑白两色,以便更好地隐藏在喀斯特石山的环境中。不过这种说法目前并未得到充分的科学证明。而在同一片区域里,还存在另一种相近的生物——黑叶猴。黑叶猴幼年时期毛色同样是金色,形态跟白头叶猴幼崽非常相似,出生半年后全身毛色变成黑色。所以这很难解释,同样生活在喀斯特山区,同样有躲避天敌的需要,为何黑叶猴选择了黑色作为成年毛色,白头叶猴却选择了“黑白色”?只能说,每一种生命的存在都有其深刻的内在联系,大自然中还有很多未知需要我们不断去探究,即使很难得到确切的结论。
还有一种说法是,白头叶猴幼崽的金色毛发是为了吸引母亲的注意力,激发母爱。这种说法显得更温情些。浑身金色毛发的白头叶猴幼崽的确非常可爱。在目前可见的记录里,白头叶猴母猴的“母爱”不乏泛滥之嫌——从出生之日起,母猴就会紧紧地把幼猴搂在怀中,半岁后幼猴能够独立生活,自由采食了,但仍然会在母猴的怀里睡觉。
悬崖上的自由王者
在自然界,天生就具备高超娴熟攀岩技巧的动物非猴类莫属,而白头叶猴的攀爬技术尤其令人惊叹。它们不需要任何辅助或保护措施就能娴熟地在悬崖边上下左右移动。从生存的角度来说,为了适应喀斯特石山的环境,白头叶猴不得不接受大自然的挑战,掌握好娴熟的攀岩技巧,让企图偷猎它们的天敌望尘莫及。
白头叶猴具有地面四肢爬行、爬树、跳跃和攀爬悬崖等四种移动方式,其中攀爬悬崖的移动方式是最困难和最需要技巧的。在悬崖上攀爬时,白头叶猴一般沿着粗藤下方的裂缝手足并用地慢慢爬行,只要有凸出的可以抓握或踩踏的岩石,它们就能巧妙地加以利用。白头叶猴总是果断稳健、一蹦一跳地往上攀爬。如果双足实在没有踩踏的地方,就用两只手轮换着往前攀爬。不难设想它们的前肢是多么的有力。
对于带着幼猴的母猴来说,每天攀爬悬崖更是艰难。一旦遇到悬崖峭壁,母猴会立即把幼猴抱在怀中。当然,母猴一有机会便会锻炼幼猴,在一些容易攀爬的路径上,母猴会把幼猴放下来让它们尝试攀爬,尽管幼猴不断地发出叫声,向母猴求救,母猴们仍然会很坚定地拒绝幼猴,直到它们能够勇敢地迈出步子。
丈量人类文明的一把尺子
过去很长一段时期,崇左地区还留存着狩猎的传统,白头叶猴遭到经常性的猎杀。同时,随着人类活动范围扩大,更多的山地被人们开垦,白头叶猴的生活领地逐渐萎缩。
原来连成一片的群山被分割开来,山体分裂成了各自独立的山之孤岛,白头叶猴只能生活在相对狭小独立的山体之中,失去了迁移的能力,种群逐渐减少。到了20世纪80年代末,这些曾经呼啸山林的庞大种群只存活200多只。
20世纪90年代中期,潘文石教授第一次来到崇左江州区的弄官山谷,见到了白头叶猴。这位因为对秦岭的野生大熊猫进行长达17年的研究而被誉为“熊猫之父”的生物学家敏锐地意识到白头叶猴的生物价值。从此,他和白头叶猴结下不解之缘。在长达20年的时光里,他驻扎在崇左这片石山之中,建立起了北京大学崇左生物多样性研究基地,对白头叶猴进行专门研究和保护。正是潘文石教授的不懈努力,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白头叶猴的意义和价值,更多的人投身到对白头叶猴的保护之中,建立起了白头叶猴自然保护区。保护区周边的村民们也放下猎枪,退出部分耕地,学会使用沼气、燃气等环保能源,这片曾经被蚕食的喀斯特山区重新焕发生机。白头叶猴们终于可以结束东躲西藏的命运,再次回到面向村庄的宽阔岩洞上安居,可以放心登上山顶的树丛,一边嬉戏一边眺望人间的袅袅烟火。
“研究告诉我们,所有被认为是濒临灭绝的动物,绝大多数都是年轻健康的个体。只要给它们足够的时间和栖息地,它们就能生存并繁衍下去。”潘文石教授如是说。
越来越多的人慕名前来一睹白头叶猴的风采,为之痴迷的不乏其人。其中一位是东北人尤杰,他不远万里从中国最北端来到中国西南边境这片山区中,一待就是数个年头。他以山洞为家,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观猴。他拍下大量的猴群视频和照片,他的志向是要拍出最精彩的白头叶猴纪录片。另一位“猴痴”是纪录片导演顾铁流,他放弃了待遇优厚的工作,来到保护区当起了全职志愿者,一干就是10年,每天背着七八十斤重的摄影仪器进山,目的是要拍下一只白头叶猴从出生到衰老、死亡的过程。
那么多人甘愿为了白头叶猴投入一生的精力,因为他们深谙其中的意义:白头叶猴其实是人类的一面镜子,它见证了人类的过去,映照着人类的现实处境,还昭示着人类的未来。如何对待和我们在同一个星球上生活的白头叶猴,其实是丈量人类文明程度的一把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