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余音绕梁,也是莫名其妙
2018-11-26大头马
这篇小说是一篇接近小品文或者说欧·亨利式的故事的小说,在内容、主题、处理方法等等方面,我没有太多想说的,小说比较浅白,用了一个剥洋葱的结构展开,用了侧写这样一种不甚高明的技巧,没有太多可讨论的地方。作为小说来说,应该显现的,就都通过小说显现了。
这些都不重要。
那么我还有什么可以讲述的呢?本来我差不多忘了,但重新修改这篇小说时,我又想起来了。写这篇小说时,我的心里其实有一个人。
这个人想必应当许多次地出现在我不同的文本内,以某种非常隐微甚至不被我自己觉察的方式在文本中显现。但在写这篇小说时,我非常确定我时时刻刻在想的就是这个人。在想到这个人时,我懊恼于用这样一种肤浅的叙事去表达。我甚至为自己的无能感到失望,就像一个笨手笨脚的砌瓦匠,为战火纷飞的国家盖了一间茅房,他知道这茅房对国家于事无补,可他除了砌瓦一无所长。
同小说里讲的一样,这个人已经不在了,在差不多十年前。通讯录里她的电话下面,本该是地址的一栏里,那年以后是一块墓地的坐标。我认识她时年纪尚幼,她对于我来说,是难以理解和接近的存在。我之于她,应该没有什么意义。而她的性格又是十分凌厉的,尽管我是很顽劣的一个人,在她面前就不敢不乖。她对所有人都应该有那样的魔力吧。一位魔法家。
尽管这应当是一篇创作谈,但写出这个故事背后的故事,令我每一笔都字坠千斤,顾左右而言他。太难了。我应当和身边人许多次谈论到她,有些时候甚至是交浅言深的,许多年来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讲述她,以一种平淡的口吻谈论她让我感到放心。知道那些口头的话语会像烟一样消失,让我敢于提到她。让她藏身于文本的后面,只露出几乎不会有人发现的蛛丝马迹,也让我觉得不难为情。许多时候我一点儿也想不起她。
要怎么直接用文字讲述她呢?我从未试图这样做过。如果不是为了这样一篇我差点儿忘了的小说非得写上些什么,而除了她之外我又实在胡扯不出什么理论依据,我大概永远也不会这样走到一个不得不直面她的路口吧。
千言万语,实难开口。删删改改,下笔成空。
这时候我羡慕古人拥有的字字珠玑的修辞能力。
小说里写,“每个惊涛骇浪的死,到头说起来都差不多的一言以蔽之。”
小说里写,“十年了,他已经来到了他死去的年纪:他的确已经不再难过了。可他为什么还是觉得找不到一个出口呢。大部分时候,他平静而不痛苦……”
况且,这些有关她的事情,要讲给谁听呢?
且让我们先听一曲Glenn Gould的巴赫f小调第五号钢琴协奏曲吧。
“就如永恒的和谐自身的对话,就如同上帝创造世界之前,在心中的流动,我好像没有了耳、更没有了眼、没有了其他感官,而且我不需要用它们,内在自有一股律动,源源而出。”歌德说得多好。
如今偶尔我路过小径,能看到有陌生的路人捧读她的诗章。当我又一次进入她流光溢彩的篇章,我驚异于自己的成长。同时惊异于自己的记忆力,原来有人当真可以在另一个不相干的人心中存在那么久。“是余音绕梁,也是莫名其妙。”
最近一次想起她,我头一次回顾自身,竟然真的也到了我认识她时差不多的年纪。我觉得自己如今也只是个孩子,可她那时不会也是个孩子吧?如果我是在此时认识的她,我们年岁相仿,她又会成为一个怎样的朋友呢?我们会谈一些什么呢?我试着对比现在身边的朋友,找出一个坐标系而徒劳无功。她以一个永恒的完备的人的模样存在于我的记忆中。而我现今没有一个惧怕的对象。她身边那些活下来的人如今都泯然众人,她仍旧法力无边。而我每日锻炼身体,“一年一年地种荷花,拔芍药”。
大头马,1989年生,作家,编剧。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谋杀电视机》《不畅销小说写作指南》,长篇小说《潜能者们》《谋杀电视机》被改编为同名话剧,2016年于人艺上演。第二届豆瓣征文大赛虚构组首奖,第十六届华语传媒文学大奖新人奖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