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交流与地区经济增长质量:作用机理与影响效应分析
2018-11-26王欣亮张驰刘飞
王欣亮 张驰 刘飞
内容提要 虽然官员交流制度是我国政治治理的重要特征,但其对提高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作用效果并不确定。本文从微观视角分析了官员交流和交流频率影响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机理。进而基于2000-2016年中国30个省区省长、省委书记的交流样本,采用DEA与DID方法实证检验得出:官员交流对任职地区的经济增长质量存在显著正向影响,官员交流水平每提升1个单位,地区经济增长质量将提高约0.043个单位;来源地为地方的官员交流较来源地为中央的官员交流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作用更显著,尤其是来源于高经济增长质量地区的官员交流,其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推进作用最明显;官员交流频率提高会显著抑制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官员交流频率每提高1个单位,地区经济增长质量将降低约0.384个单位。
关键词 官员交流 交流频率 经济增长质量
〔中图分类号〕F1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18)09-0043-10
一、引言及文献综述
在党的十九大报告对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变化的重要论断下,经济增长须从“数量”型转化为“质量”型增长。①然而,影响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因素较多,在当下经济发展的转型期,政府依然对地区经济发展具有较大影响力,省委书记或省长作为地区经济决策的关键,其个人特征差异、职位调整等因素会影响地区经济增长水平,②但在经济增长质量提高的要求下,官员交流制度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作用效应如何,需要做进一步分析和考察。对这一问题的研究,有助于我国改善当前的官员交流制度,不断提高地区经济增长质量。鉴于此,本文尝试考察官员交流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机理,并在此基础上使用双重差分法(DID)实证检验官员交流及其频率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
以往研究官员交流影响效应的相关文献,其主要观点分为以下几方面:一是认为官员交流能够促进地区经济增长。Huang、陈刚和李树从反腐败角度研究官员交流对经济增长的作用,认为在地方间交流中,异地交流有助于改善中央与地方间的信息不对称,防止腐败,增强地方经济活力。Huang Y., “Managing Chinese Bureaucrats: An Institutional Economics Perspective,” Political Studies, vol.50, no.1, 2002, pp.61~79;陈刚、李树:《官员交流、任期与反腐败》,《世界经济》2012年第2期。Li和Zhou认为我国官员晋升存在明显的围绕“GDP”展开的“晋升锦标赛”机制,官员交流必然会推动经济增长。Hongbin Li and Li-An Zhou, “Political Turnover and Economic Performance: the Incentive Role of Personnel Control in China,” 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 vol.89, no.6, 2005, pp.1743~1762.
二是认为不同来源地的官员交流所产生的经济增长效应存在显著差异。首先,经济发达地区的官员交流到经济欠发达地区任职会显著推动欠发达地区经济增长,刘伟研究表明东部地区官员到西部地区任职可利用自己的先进经验,显著促进西部地区经济增长。刘伟:《经济增长与地方官员晋升激励的研究脉络》,《经济学动态》2016年第1期。其次,认为来自相同发展程度地区的官员交流对新任职地的经济增长效应并不显著,张军和高远通过实证研究得出若不存在“晋升锦标赛”机制,相同发展程度地区间的官员交流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效应并不显著。张军、高远:《官员任期、异地交流与经济增长——来自省级经验的证据》,《经济研究》2007年第11期。最后,认为中央到地方官员交流对经济增长的效应并不确定。杨海生和罗党论研究表明中央官员交流到经济发达地区对当地经济增长有积极影响,而交流到不发达地区则对当地有消极影响,且相对于京官到地方交流而言,地方间平行交流官员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效应更大。杨海生、罗党论等:《资源禀赋、官员交流与经济增长》,《管理世界》2010年第5期。
以上文献在研究官员交流的经济增长效应时,并未考虑官员更替频率造成的影响,仅顾万勇描述性地说明了官员的异地交流会造成官员行为的短视化,其过渡性质以及对具体情况的不了解,都会造成经济增长效率的低下。顾万勇:《干部交流要走出四个误区》,《北京日报》2006年12月20日,第017版。加之,在我国经济发展新常态下,经济增长不再盲目地追求数量和速度,应以提升质量和效益为目标,任保平、魏语谦:《中国地方经济增长向质量型转换的绩效测度与路径选择》,《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2期。作为地方发展“掌舵者”的官员考核也不应再以数量型增长为目标,应重点关注其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推进作用,但目前研究官员交流影响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文献较少,仅有个别研究对官员晋升與经济增长效率(TFP)的关系进行了分析。罗党论、佘国满等:《经济增长业绩与地方官员晋升的关联性再审视——新理论和基于地级市数据的新证据》,《经济学(季刊)》2015年第3期。基于此,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关注官员交流对地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试图从官员交流制度的完善层面为提升我国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供有益启示。
二、官员交流影响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作用机理分析
如前文所示,地方官员个人作为中央政策与制度变迁的具体传达与执行者,在执政期间一定会留下自己特有的政治烙印,对地区经济行为与发展绩效将产生一定影响。
1.官员交流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机理
在20世纪90年代后,我国愈来愈重视干部交流制度,且有意通过此制度促进干部健康成长,协调各地区的经济发展,总的来说,官员交流会在以下三个方面影响经济增长质量:一是通过异质性经验学习与知识扩散推进经济增长质量提升。新任职官员因在原任职地积累了与现任职地官员不同的执政经验,为现任职地带来新的执政理念与决策思路,加之,现任职官员与原任职地的良好关系,能够加强两个地区的联系,互相学习,利用知识外溢推进地区技术创新水平提升,进而提高地区经济增长质量。二是通过提高隐性治理能力拉动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长期任职于某地区的官员因产生利益集团、小群体风险增大,更易产生腐败,隐瞒地区重要信息,造成中央与地区信息不对称,制约中央对地方发展的指导作用发挥,但官员交流能够有效防止腐败滋生,减少中央-地方间的信息不对称,提升地区的隐性治理能力,推动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陈刚、李树:《官员交流、任期与反腐败》,《世界经济》2012年第2期;Huang Y., “Managing Chinese Bureaucrats: An Institutional Economics Perspective,” Political Studies, vol.50, no.1, 2002, pp.61~79.由此推断:
假说1:官员交流总体对提高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有促进作用。
2.不同类型官员交流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机理
通过地区异质性经验学习,官员交流虽然总体上能够促进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但因任职地和来源地的差异,不同类型的官员交流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效果也可能存在差异。
(1)经济梯度交流官员对地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可通过以下途径实现:一是通过经验积累影响地区经济增长质量。高经济增长质量地区的官员因亲身经历了该区域高质量发展过程,积累了推进地区高质量发展的决策思路,能更直接地将个人积累的招商引资、环境治理、产业转型等相关决策思路与经验直接运用到低经济增长质量地区,从而推进低质量经济增长地区发展。二是通过资源利用影响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来源地为高经济增长质量地区的官员因熟悉原任职地的政府治理体系,并在原任职地积累了大量资源,在晋升激励下,官员倾向于积极使用个人资源,加强现任职地与原任职地的交流合作,学习治理经验,承接产业转移,引进资金支持,吸引人才流入,推进现任职地经济结构转型,从而提高经济增长质量。王欣亮、严汉平、刘飞:《中国区域经济增长差异的时间演进及空间机制分解:1952-2012》,《当代经济科学》2014年第3期。
(2)中央地方交流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途径有以下两条:一是通过高标准政策执行提升地区经济增长质量。中央到地方交流的官员,因曾在中央工作,对中央宏观政策把握更准确,更受到中央关注,会更投入地做好中央政策执行工作,以国家宏观视野做好地方经济发展推进工作,减少地方发展过程中对其他地区造成的负外部性,与邻近区域建立友好关系,发挥区域协同推进作用,提升经济增长质量。二是因考核指标不明确抑制经济增长质量提升。一方面,中央到地方交流官员因与中央政府关系更加密切,S. Opper and S. Brehm, “Economic Performance and Networks: Political Career in Chinas M-Form State,” Business & Economic, Working Paper, 2007, pp.23~45.有利于提高其因地方事务与中央政府进行谈判的能力,其竞争压力也小于其他官员;此外,较其他官员而言,中央对下派官员的目标完成度并不完全限制在经济发展方面,考核指标并不明晰,重在经验积累或任职经历,平稳度过地方任职年限,这将降低官员进行经济改革的动力,使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受到限制,因此,晋升激励此时对地方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作用可能并不确定。Bo Z., “Economic Performance and Political Mobility: Chinese Provincial Leaders,”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5, no.12, 1996, pp.135~154.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推断:
假说2:不同类型的官员交流对经济增长质量提升作用存在差异,地方间交流官员能够促进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尤其是来源于高增长质量地区到低增长质量地区任职的官员交流,但中央官员到地方交流对地区经济发展质量的影响并不确定。
3.官员交流频率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机理
官员交流频率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途径分为两种:一是通过影响投资预期影响地区经济增长质量。官员在地方任职,所制定的各项政策措施发挥作用存在时滞性,官员更替太过频繁,政策效应缺乏时间发挥作用,民众无法及时调整自己的消费或投资预期,为适应政策变化,民众会产生不确定性预期,降低长期投资,如创新、研发投入等,以规避政策变化风险,这将抑制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周黎安:《中国地方官员的晋升锦标赛模式研究》,《经济研究》2007年第7期。二是通过官员经济决策影响地区经济增长质量。官员任期较短、交流较频繁时,官员将无法为地区发展做长远规划,如促进经济结构转型、环境质量提升等需要长期投入但在短期内无法出现成效的政策措施将不被采纳,官员会更加注重建设政绩工程,Guo G., “Chinas Local Political Budget Cycles,” 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vol.53, no.3, 2009, pp.621~632.造成较大投入成本、库存成本,制约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刘伟:《经济增长与地方官员晋升激励的研究脉络》,《经济学动态》2016年第1期。此外,较为频繁的官员交流会导致官员更倾向于将地方财政支出投入到“生产性支出”,这会抑制公共支出的稳定器职能发挥,加剧地区经济波动,从而抑制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邓子基、唐文倩:《政府公共支出的经济稳定效应研究》,《经济学动态》2012年第7期。
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说:
假说3:官员交流越频繁,越不利于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
三、变量、数据说明及模型构建
1.变量与数据
本文在中国共产党新闻网、新华网、人民网等公开的干部资料中搜集、整理了2000-2016年间全国30个省区(西藏除外)的省长、省委书记任职及调动的履历资料。本文选取省级领导人作为研究对象的原因在于省级行政部门是地方与中央关系最为密切的部门,是中央和地方间联系的枢纽,其最高官员变动对地区经济发展影响更大,蒋德权、姜国华等:《地方官员晋升与经济效率:基于政績考核观和官员异质性视角的实证考察》,《中国工业经济》2015年第10期。而地市级官员变动对地区经济发展的效应并不稳健,Landry P. F., “The Political Management of Mayors in Post-Deng China,” The Copenhagen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vol.17, no.3, 2003, pp.31~58.且从数据可得性和公认性来看,省级数据更加完备。主要变量及相应的数据处理说明如下:
(1)官员交流定义及数据处理:参考以往研究,陈刚、李树:《官员交流、任期与反腐败》,《世界经济》2012年第2期。本文将省长、省委书记在不同省区间、或在中央-地方间变动任职定义为官员交流。为更客观检验理论假说,对以经济增长质量水平为界限的梯度交流(从高增长质量省区交流到低增长质量省份任职)进行专门研究。
在选取官员样本数据时作如下处理:把同一官员在同一省份中省长和省委书记的身份之间改任视为无交流行为;对于省区“代省长”职务视其代理时间长短和前后发展状况而定;把前半年到任的官员当年纳入任职年份,下半年到任官员从下年开始纳入任职年份;把2017年仍未离职的官员任期计算至2017年为止;在地方之间跨省交流的样本中,把非连续时间任职地方官员的样本不视为地方间的跨省交流;在中央-地方交流的官员样本中,将中央部委或企业来源的代理省长或副书记在一年内升为省长或省委书记的交流计入样本,其余的来自中央任代省长(副书记)的不计入样本。
(2)官员交流频率定义及数据选取:为方便计算某一地区的交流频率与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关系,将官员交流频率定义为某一省份进行官员更替的频率。在此,截取2000-2016年17年间的省委书记和省长的任职样本,在统计中,只要发生过交流,且在新任职地担任省委书记和省长都纳入样本。
(3)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本文借鉴前人研究做法,G.C. Chow and Kuiwai Li, “Chinas Economic Growth: 1952-2010,”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Cultural Change, vol.51, no.1, 2002, pp.247~256.使用全要素生产率衡量地区经济增长质量,原因在于其能够分析出三次产业要素的投入产出效率变化,进而反映产业结构调整、技术创新等效益,在此利用DEA指数法测算全要素生产率。李平、付一夫等:《生产性服务业能成为中国经济高质量增长新动能吗》,《中国工业经济》2017年第12期。其中,名义GDP、CPI指数、名义固定资本形成额、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等均来源于国家统计局网站,2011年之前年底就业人员数据来源于《中国统计年鉴》,2011年之后的数据由于国家统计年鉴取消了“分地区按三次产业划分的年底就业人员数”而以“分地区城镇就业、城镇私营与个体就业人员数”替代,因此这部分数据来源于各省各年度统计年鉴或统计公报。
我们以各地区的劳动、资本投入以及实际GDP产出量为指标,来测算2000-2016年中国各省区的TFP指数。其中,名义GDP根据CPI指数折算为2000年不变价;劳动投入选取年底就业人员数;资本投入使用永续盘存法转换为资本存量:
其中,Kt,Kt-1为实际资本存量,It为固定资产投资总额,ρt为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δ为折旧率。借鉴单豪杰单豪杰:《中国资本存量K的再估算:1952-2006年》,《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08年第10期。的做法,将折旧率设定为10.96%,将各省区固定资产投资总额根据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折算为2000年不变价,并通过设置基期把TFP增长率转化为相应年份的TFP指数。
(4)其他控制变量:在此将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影响明显的变量作为控制变量。一方面,在实证检验官员交流与地区经济增长质量关系时使用以下控制变量:官员任期(tenure)——定义为官员在同一地区同一职位连续任职的年份(为整数),任期平方(tenure2),实际人均GDP(pgdp),财政自由度(financialfree,采用由省级财政预算支出与预算收入的比值来衡量)。另一方面,在实证检验交流频率与地区经济增长质量关系时使用的控制变量包括城镇登记失业率(uer)、人力资本(hc)、人均GDP增长率之差(pgdpd),其中人力资本为高校在校生人数与总人数之比,人均GDP增长率之差为当年人均GDP增长率与上年人均GDP增长率之差。
2.模型构建
为对比引入官员交流前后经济增长质量变化状况,客观考察官員交流及频率对经济增长质量变化的影响,检验本文的假说1和假说2,构造双重差分模型如下:
其中,模型(1)为基本模型,模型(2)为引入时间与地区趋势变量的模型,模型(3)为加入控制变量的基本模型,模型(4)为加入控制变量并引入时间、地区趋势变量的模型。以上模型中,下标i和t代表第i个省区的第t年,对照组du=0,处理组du=1,官员流入前dtit=0,流入后dtit=1,timeit是时间趋势变量,districtit是地区变量。
另外,为了检验官员交流频率(frequency)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检验假说3,在此借鉴李捷和余东华李捷、余东华:《官员更替频率、经济增长与工业产能利用率——以中国地方省级官员为例》,《软科学》2016年第5期。的方法,构建模型如下:
为分析不同类型的官员交流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构造DID处理组和对照组相匹配的面板数据,截取样本时剔除了交流前后仅在任一年左右的样本数据,因为有理由相信官员只任职一年左右的时间是不大可能带来明显经济增长质量效益的。另外,由于在2003、2008及2012年这三年都有明显的换届峰值,且其中2012年由于换岗时间在下半年居多,所以交流年份第三个峰值出现在2013年,在此把2012到2013年之间换届视为准自然实验,截取2010-2015年(即换届前后各三年)作为样本时间段。
同时,为保障双重差分的共同趋势,客观验证本文的理论假说,构造四组分类:分类一研究中央-地方交流(梯度交流)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分类二研究官员平行交流对现任职地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分类三研究来源地为高增长质量地区的官员交流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分类四研究来源地为低增长质量地区的官员交流对任职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将发生上述相应类别交流的省区分别设定为这四类交流的处理组,将未发生平行交流也未发生梯度交流的省份设定为分类一与分类二中的对照组,将未发生平行交流的省区设定为分类三和分类四的对照组。最终,四组分类的处理组(对照组)包含的省区个数分别为5(16)、9(16)、5(21)和4(21)。
使用双重差分法的一个重要前提是,若不发生官员交流这一行为,对照组和处理组中各个地区的经济增长质量测度的发展趋势应是平行的。为此,本文对于选取的对照组和处理组进行了平行趋势假设检验。我们按照以往文献中的做法,唐宜红、张鹏杨:《反倾销对我国出口的动态影响研究——基于双重差分法的实证检验》,《世界经济研究》2016年第11期。对全样本及各分类中所选取的对照组和处理组中各地区的TFP分别进行加总,得出在交流行为发生前处理组与对照组具有明显的共同变化趋势,说明本文使用DID方法进行实证检验是可行的。囿于篇幅,平行趋势假设检验的图示在文中未予呈现。
四、实证检验及结果分析
1.官员交流总体对地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分析
本文将发生官员交流的现任职省区与未发生官员交流的省区分别作为处理组(14个)与对照组(16个),对基本模型和加入地区、时间趋势变量以及控制变量的模型分别进行回归分析,估计结果如表1所示:
由上表可知,在控制了时间和地区变量后,模型(2)和模型(4)的交叉项du×dt的估计结果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分别为0.0497和0.0434,说明官员交流对任职地区的经济增长质量存在显著的积极影响。这一结论验证了本文理论假说1的可靠性。但未控制时间与地区变量的模型I和模型III的估计结果显示官员交流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不显著,可见,官员交流对地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受到时间、地区变量的影响,不同来源地或不同任职地的官员交流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可能存在显著差异,鉴于此,有必要在下一步研究中分析来自不同地区的官员交流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差异。模型(3)和模型(4)考察了所有控制变量,整体上人均GDP变量的系数较为显著,没有控制时间和地区变量时显著为正,控制了时间和地区变量时显著为负,可见,增加人均GDP不一定能提升地区经济增长质量,因此,在关注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期望下,更应关注经济增长质量,而不是经济增长数量。无论是从中央还是地方交流到任职地区,通常都会打破当地的宗派主义,往往能有效解决信息不对称、腐败勾结等问题,促进地方领导组织积极发展。陈刚、李树:《官员交流、任期与反腐败》,《世界经济》2012年第2期。这一结论能够解释我国长期以来对官员交流制度的重视,在经济增长从“数量”提升向“质量”提高转变的要求下,官员交流制度依然能够通过“隐性治理”能力提升而促进经济增长质量提高。任期平方项的系数在模型(3)和模型(4)中均为正,但却仅在模型(3)中是在10%的水平下显著,表明官员任期与经济增长质量之间呈不显著的倒“U”型关系,这与以往研究结论表明官员任期与经济增长间存在显著的倒“U”型关系并不一致。蒋德权、姜国华等:《地方官员晋升与经济效率:基于政绩考核观和官员异质性视角的实证考察》,《中国工业经济》2015年第10期。原因在于经济增长质量强调内涵式发展,重在创新、结构调整,实现生产率提升,较GDP变化更缓慢,且与GDP变化趋势并不一致。
2.不同类型官员交流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差异分析
官员交流整体上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但来自中央的梯度交流和来自其他省份的平行交流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是否存在差异呢?此外,来源地存在显著的经济增长质量差异的官员交流对任职地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是否存在差异?为回答以上两个问题,在此,对按照官员来源地行政区域划分下的分类一和分类二,以及按照官员来源地经济增长质量差异划分的分类三与分类四的样本进行实证检验,估计结果如表2所示:
表2结果表明:第一,分类一的du×dt的系数不显著,而分类二的du×dt的系数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为0.0524。可见,来自中央的官员交流和来自其他省区的官员交流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作用存在显著差异。来自其他省份的平行交流能够显著推进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而来自中央的官员交流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作用并不显著。原因可能在于来自中央的交流官员与中央政府有更密切的联系,显著提升了其与中央政府的谈判能力,致使中央政府在对其考核时不一定以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为最重要晋升指标,降低了官员追求地方经济增长质量提升的动力和要求。而来自其他省份的平行交流官员,在晋升压力下,更注重地区经济发展成效,加之,自2013年官员交流更加频繁后,我国的经济体制改革不断深化,从原有以数量型经济增长为目标转向以质量型经济增长为中心,随着形势转变,为追求发展成效,促进产业结构升级,提升产业生产效率,治理污染成为各地方政府追求的重要目标,在这一目标导向下,地区经济增长质量不断提高。踪家峰、岳耀民:《官员交流、任期与经济一体化——来自省级经验的证据》,《公共管理学报》2013年第10期。第二,分类三的du×dt的系数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为0.0548,而分类四的du×dt的系数也为正,但并不显著。可见,来源地为高经济增长质量地区的官员交流能够显著提高地区经济增长质量,而来源地为低经济质量地区的官员交流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作用不显著。这主要是由于用TFP测度的经济增长质量实质上是技术要素所带来的经济进步,包括但不限于知识、教育、技術培训、规模经济、组织管理、资源规划、R&D;投资等方面的优越,它不是有形的,无法随时随地转移,是一种发展观层面的进步。由于官员是地方经济的重要决策者,地区发展思路表明了官员的经济发展理念,王贤彬、徐现祥:《官员交流驱动外商投资》,《中国经济问题》2017年第3期。曾在经济发展质量高的省区任职的官员因原任职地注重内涵式发展,形成内涵式发展思路和理念,其在低增长质量地区任职时,会继续沿用这一思路和理念,推进低质量地区内涵式增长,如加大研发投入、促进技术进步等,从而有助于提高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综上,表2的实证结果基本证实了本文的理论假说2。
3.交流频率影响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实证分析
利用2000-2016年全国30个省区的面板数据,对模型(5)进行Hausman检验,结果表明应使用固定效应模型进行回归,其估计结果如表3所示:
表3估计结果显示:第一,交流频率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系数在未引入任何控制变量时,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为-0.3783,而当引入失业率、人力资本及人均增长率之差后,其影响系数依然显著为负(-0.3841),且较未加入控制变量时影响更大。可见,无论是否考虑控制变量的影响,官员交流频率与地区经济增长质量都呈反向相关关系,即官员交流频率越高,交流越频繁,越不利于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原因在于经济增长质量提升不同于经济增长数量增加,它包含结构调整、要素生产率提升、资源环境成本降低等多方面内容,官员交流频繁导致官员任职年限较短,在晋升压力下,官员决策更偏向见效快的经济因素,造成较大的资源环境、结构调整成本;此外,频繁的官员交流也将导致社会投资与消费预期的不确定性增强,给研发投资和创新活动开展带来负面影响,不利于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这一实证结果验证了理论假说3的可靠性。第二,失业率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负,可见,失业率越高,地区经济增长质量越差。自1999年我国实施扩大普通高等学校学生就业率政策之后,城镇失业人员的学历层次不断提升,而以往研究表明中高学历失业人员失业会影响产业结构调整,从而抑制产业结构升级,王志刚:《跨国收入差异及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的影响因素分析》,《财政研究》2016年第3期。因此,失业率提升会抑制产业结构调整,进而制约全要素生产率提高,最终抑制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人力资本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显著为负,这是由于人力资本投入对产业结构调整、全要素生产率提升发挥作用存在时滞性,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需要通过创新成果应用、产业结构升级等不断促进全要素生产率提升来实现,但人力资本在技术开发阶段成果产出较慢,导致人力资本投入在当期产生较大成本、较小产出,在提高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方面存在时滞。李培南、赵兰香等:《创新要素对产业创新绩效的影响——基于中国制造业和高技术产业数据的实证分析》,《科学学研究》2014年第4期。人均GDP增长率之差也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高有显著制约作用,可见我国的人均产出增加依然依赖于劳动、资本的大量投入,而非因技术进步推进生产要素的产出效率提升。
4.基准模型实证分析的稳健性检验
为确认本文实证结果的可靠性,在此,对前文检验结果进行如下稳健性检验:
(1)反事实检验:将全样本中的东部省区设置成假想的发生了官员交流的处理组,其他省区设为对照组,对模型(4)进行估计。估计结果见表4第1列,变量du×dt的系数为负且不再显著,意味着除去官员交流的影响,各地区的经济增长质量变化并不存在随时间变化的差异性,表明前文结果是稳健的。
(2)弱内生性样本检验:剔除了官员因违纪或其他非正常换届的省区样本,对模型(4)进行估计。估计结果见表4第2列,剔除非正常换届的省区样本后,变量du×dt的系数仍为正且在1%水平下显著,且系数大小有所提高,表明前文结果是稳健的。
(3)以绿色TFP为经济增长质量测度指标检验:在此,以GDP减去地方环保支出作为绿色GDP,继而算出绿色TFP作为经济增长质量的测度指标进行检验。估计结果见表4第3列,以绿色TFP作为测度指标后变量du×dt的系数仍为正且在1%水平下显著,表明前文结果是稳健的。
五、结论与政策建议
以往學者研究表明,官员交流有利于经济数量增长,但它对经济增长质量的作用如何呢?为回答这一问题,提升我国经济增长质量,本文沿着前人研究,在对官员交流、交流频率与经济增长质量之间关系的理论机理进行分析的基础上,提出3个假说;为验证假说的可靠性,利用2000-2016年中国30个省区省长、省委书记的交流样本,采用DEA与DID方法实证检验了我国官员交流和交流频率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得出如下结论:(1)官员交流对任职地区的经济增长质量存在显著正向影响,官员交流水平每提升1个单位,地区经济增长质量将提升约0.043个单位。(2)对中央-地方交流和地方间交流与经济增长质量之间关系进行对比分析发现,地方间交流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作用更显著,而中央-地方交流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作用不明显,可见,来源地为高经济增长质量地区的官员交流能够显著提高地区经济增长质量,而来源地为低经济质量地区的官员交流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作用不显著。(3)官员交流频率提高会抑制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官员交流频率每提高1个单位,地方经济增长质量将降低约0.384个单位。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对策建议,以期完善官员交流制度,提高地区经济增长质量。
一是加强地方间官员交流,创新地区治理理念。本文实证结果表明地方间的官员交流能够显著提高地区经济增长质量,鉴于此,一方面应完善地方官员的升迁、交流、任期、更替机制,制定官员更替细化准则,明确更替的条件、任务和依据,建立动态追踪评估制度,有效解决政策不确定性和短视化效应;另一方面,应提升高增长质量地区向低增长质量地区的官员交流比例,增强低质量经验发展地区对技术培训、组织管理、资源规划等先进发展理念的认识学习,加强人才、资本、技术的引进力度,推进其经济增长质量提升。
二是完善官员绩效评价标准,适当延长官员任期。本文实证结果表明官员交流频率会显著抑制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鉴于此,一方面应制定完善的官员政治能力考核指标,引导官员从经济结构转换、创新与技术进步等方面对地区经济发展做长远规划,挖掘地区经济发展的创新要素红利,通过结构调整促进质量提升。另一方面,应适当延长官员任期,保障财政政策实施的稳定性,提高政府公信力,增强社会投资、消费确定性预期,拓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社会资金来源渠道,推进地区产业结构合理化调整,实现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提升。
作者单位:王欣亮、张驰,西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刘飞,西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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