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配式建筑的英国探索及人才培养——访英国未来建筑公司董事长鲍勃·怀特

本刊记者孙苏

重庆建筑：在英国，政府在装配式建筑发展中扮演什么角色？

鲍勃·怀特：政府做的就是鼓励行业发展，提供资金和政策支持。比如，鼓励研究适合装配式建筑的最佳设计方案，以及如何降低装配式建筑能耗，等等。这些问题至关重要，在一定程度上，政府已经优先考虑装配式建筑了，而不再是传统建筑。

然而，我们认为，产业结构调整势在必行，政府却并未对此有所行动。在过去，英国政府一般是负责修建房屋的主体，但时过境迁，如今房屋修建要么掌握在私营公司手中，要么在某种程度上掌握在地方当局手中。但是，中央政府不再拨款给地方政府，特别是用于建房，所以地方政府只得自筹资金。而实际上，正如我在演讲中所说，眼下迫在眉睫的是我们需要想出一个办法来提高产业整合度。这样，房屋的买方、开发商、投资商、设计师各方都显然需要与供应商合作，来确保房屋修建的成本控制，确保产品质量，并尽可能地做到让整个流程变得“自动化”。另外一个问题是，目前所谓装配式建筑构件工厂其实并未完成自动化，也就是说，工厂大多还是实行传统的生产方式：在厂内模块化制造，然后将其搬出工厂，在某处组装起来。因此，我们需要回到接受装配式建筑产品，比如住宅等等，这件事情的根本，确保筹资、设计、采购、交付整个过程都密切关联起来，为实现预制装配生产的目的而紧密合作。

重庆建筑：你在演讲中提到，从目前到2050年英国所需房屋的总量，目前已经建成2/3，是这样吗？这意味着什么？

鲍勃·怀特：是的，因为英国是一个先发展起来的国家，如果你愿意去看一看，这个国家的建筑存量惊人，有些建筑根本没有得以善用，一些老旧废弃建筑还不知道如何再利用，然而一座座新建筑仍在平地而起，尤其是住房，现在这个国家就是“房满为患”。到2050年，目前已经建成的房子，你已经没有什么办法来降低它们的碳排放量。在过去100年甚至更久远的时间里，那些一直未能彻底解决的问题，比如到底应该如何修建房屋，如何解决构件连接的工程问题等，仍是2050年前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它们仍存在于所有的已建建筑中，而如果我们现在开始着手处理，未来可能会解决掉这些问题。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需要将所有的建筑推倒重来，我们只是需要见机行事地对其做一些改造。然而没有人愿意来做这件事，所以说，这些旧的房屋存量真的是烫手山芋。另一个问题是，到2050年，将有1/3为新建建筑，然而却并没有人在思考这些新建建筑到底应该怎么修，以满足2050年及以后的时代和社会所需。所以到2050年，这部分新建房屋一样会变得不合时宜。

事实上，截至目前海水温度已经上升了1.5℃，据说现在已经到达了升至2℃的临界点。我想事态发展每况愈下，谁知道到2050年海水温度上升幅度能不能维持在2℃以下呢？到时候，我们的旧建筑会因此变得更糟糕，更不适合居住，然而新建筑同样如此，因为我们目前的设计并没有考虑这些不久就会出现的问题。要解决这些问题，必然有大量的思考和工作要做。然而现实是，没有人在做。

重庆建筑：技术进步是否有助于解决你所提到的问题？

鲍勃·怀特：我认为这不关乎技术，在于态度和办事方法以及想法。到2050年，事情将发生很大的改变。比如，我们可能不再像现在这么需要房屋供暖，相反，我们可能更需要降温。目前的技术转向在于只要我们知道当下如何做事就行，然而在未来，我们可能不再需要目前的某种技术了，而需要另外一种技术。在未来，忍受高温将是一种常态。所以，我认为，对未来趋势的判断才是势在必行。只有这样，我们才知道当下应该做些什么，也才知道我们是否对即将面临的问题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是否在努力做到零排放。因此，我认为，这才是既有的和新建建筑所应着手解决的问题。

重庆建筑：在你看来，装配式建筑如何应用于既有建筑改造？

鲍勃·怀特：不会大量应用。实际上，老旧建筑物修缮通常涉及到各种各样的细节处理，而且每一次都不尽相同，往往是针对不同地方的修补。我们做过的试验表明，如果你列出所有需要预制、预拼装的构件，你会发现种类实在太多，工厂化生产并不经济。另外，我们曾做过一个项目，用上了所有零排放的场外制造技术，然后将其与传统建筑进行对比，发现结果令人失望，并没有得到我们所预想的低碳排放的效果，两种建造方式并不会有多大不同，当然，有可能是因为我们工作存在不完美的地方。总之，我们必须对承诺保持谨慎。

重庆建筑：能否简要介绍一下你与重庆房地产职业学院合作修建的低碳建筑？

鲍勃·怀特：若干年前，场外制造（off-site manufacturing,简称OSM）相对还是新事物，还没有多少人了解，但在英国已经开始有所行动。推广OSM是我一直想做的事，当时，我觉得最能接受这一新建造方式的可能是中国，因为这里的需求太大。需要找到解决如此多人口住房问题的办法，尤其是针对乡下贫困人群，要让他们能住得上负担得起的又相对舒适的房屋，解决办法在某种程度上当然是规模化建造，但并不一定建成城里的钢筋水泥建筑。很多乡下年轻家庭，一家三四口人，可能并不想住在40层高的楼上，而是希望有更适合他们的便宜的小栋住宅。

经朋友介绍，我来到重庆，和这个学校的有类似想法的人进行了接洽和讨论。一个老师说，我不应该只是向人们解释图纸和想法，应该真正建一座看得见摸得着的建筑。这样，经历很多困难，我们终于把它建成了。我个人比较满意，这是一个比较现代化的建筑，全装配式，欧式设计，我们最初有两个设想，一是学校安排人住进去，体验一下和传统方式修建的建筑有何不同，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其次是希望学校不定期进行修缮维护，让它持续成为一个可供大家参观借鉴的展示品。很多人来看了后都受到启发，然后回到自己的岗位做了类似的工作。这对宣传和普及OSM还是有一定帮助。

重庆建筑：你觉得现在应该如何培养、培养什么样的能适应新兴产业的工人？

鲍勃·怀特：我们一方面得有可以培养优秀年轻人的高水平的高等教育，去尽可能发掘他们的潜力，让他们在学术上取得卓越的成绩。同时，也需要更多的技术性学校，有些15、16岁的年轻人，觉得自己并不想再学更多书本知识，而是想学一项可以用来谋生的技能。比如他想成为一个好的钢筋工，一个好的水管工，等等，我认为应该有这样的地方去接纳这些年轻人，教会他们把自己想做的事做到最好。这类技术学校尤其应该向学生教授最新最先进的技能。特别要让他们明白目前工厂里新的生产方式，让他们有机会了解到，他们并不需要继续在恶劣的危险的户外环境下工作，引导他们接受新理念，进入全新的世界，告诉他们，我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建筑工人，我是一个合格的预制件场外生产工人，从而让这一职业真正为学生和社会所接受，变得受人尊重；一旦某一职业被社会所认可和尊重，从事这一职业的人就会感觉自己的工作有份量、很重要。

技能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工作态度和方法，要让学生理解他未来在工厂里做的工作对提高建筑质量的重要性。你在工厂里的工作技能意味着你拥有可以跳槽的筹码，你会因此而变得自信，因为你知道，你可以做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产品来，这产品会打上自己的烙印。更重要的是，工厂化生产更容易产生一种新的文化，尤其是我们行业所缺乏的工人之间的互相合作和彼此认可的文化。沃尔沃生产汽车之初，首先找七八个年轻人，几个男孩女孩一起从头到尾造成一辆车，大家看到自己的工作成果，都感觉自豪，都感受到了自己劳动的重要性。

在装配式构件工厂里的工种细分，让每个工人都明白他人的重要性，为何在我之前、和我同时和在我之后有些人要做这些事，工人一目了然，因而会从内心认可和感激他人的工作，这样，大家更容易主动寻求合作，并把属于自己的工作做得更好，这就产生了一种团结协作的新文化，以及工人对自己工作的高度认可。我认为，这将会极大地改变我们行业的现状。

重庆建筑：我们知道你执掌过几家较大的跨国企业，你对大量传统建筑企业向新兴产业转型有没有什么建议？

鲍勃·怀特：如果企业想要改变，首先当然是大家要有共同目标，尤其是企业上层在想法上要达成一致。然后告诉员工，什么是我们要做的，为什么要做，这样做对公司和对每个人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这符合市场预期，以及短期内大家都要承担些什么。然后鼓励有干劲的人专门成立一个部门，给他们提供一些训练，给他们点事干，让这些人先行接触到新产业，并尽量提供额外的帮助、建议、培训等等，一边做，一边总结，形成文字报告，这会是接近于一个项目研究的工作量，最后形成的报告，让整个公司学习和了解，让大家知道好坏，知道接下来还要做什么，要建设这么一种氛围，一步一步转型到新的事业。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大家的想法要一致。

（鲍博·怀特邮箱：bobw@rise.e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