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许落花离人去

郁轮袍

他十五岁从军，待到二十五岁时，已经因战功赫赫被封为将军了。而他一心期望的就是早日凑齐聘礼，卸去戎装，回去用十里笙歌，迎她入门。

但那日属下忽然来报，说有个女子千里迢迢来寻他。

将军匆匆走出营门，只见心上的姑娘站在万里黄沙前，莞尔一笑，似昨夜梦中盛开的桃花。他喜不自胜，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轻轻为她拂去衣上尘土，止不住一阵心疼。

彼时戎狄攻城甚急，他匆匆将她安置好，就又上了前线，留下她独自坐在军帐里。

而她望着地上简陋的铺盖，桌上破了一角又随意黏起来的陶制烛台，壁上悬挂着的一袭犹带血迹的征衣，心里渐渐酸涩起来。原来这几年，他独在边塞，破敌守城，这般不易。而她候他多年，也曾怨过他为何久久不归，也曾夜半时分思念入骨无法成眠，然而此时此刻，却只默默期盼他能平安归来，再没有丝毫怨意。

忽然军营中喧嚣顿起，前线的消息传来，说戎狄来势凶猛，城墙已破，将军苦苦支撑，身中数箭，战况十分危急。她听罢，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而后一把推开阻拦的士兵，一路奔向城头。速度极快，脚步轻灵如仙，全然不似闺中女子。

待她赶到前线，果然见断箭满地，他轻甲沾血，犹自杀敌。那一刻她心急如焚，来不及多想，清光从她指尖散出，似是洁白的雪花从空中飘落——

那日她散尽一身修为，替他挡住弓箭，修复破损不堪的城墙，阻挡住来势汹汹的敌兵。他讶然地望向她，却来不及说一句多谢，就又投身杀敌中。待战争打赢后，他来寻她想问个究竟，却见她的面色苍白，发丝委地，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终化为一片纤弱的梨花花瓣，随风散去。

他伸手去碰，却捕捉不到那随风而去的落花。

一个月后身在京城的線人传回消息，原来他心爱的姑娘早已病逝，这一个多月以来，在边塞温情陪伴着他的，不知是何方女子。他起初诧异，渐渐却忍不住哽咽难语，流不下泪，却也抹不去心中的悲伤。

终其一生，他都不会知道，她本是他心上人闺房外的一株梨花。每日那女子对着雪白梨花思念着未归的征人，纤纤素手执笔蘸墨，随手绘下就是一片清浅梨花，纷落一地，花下征人归来，与伊执手。一别三年，女子在思念与等待中病逝，而她却因执念而生，承载了他心上人的所有痴念，从此便只为他一人而活，甚至不惜千里赶赴边疆，为他免去灾祸，散尽灵气，而后随风逝去。

边城郊外，从此多了一处坟墓，墓碑上无字，只是刻着一片精巧的梨花，栩栩如生。相传这墓碑是大将军亲手所刻，纪念他生命中一位至关重要的姑娘。

许久之后将军仍记得，在一个清澈如水的月夜，他倦极睡去，梦里有个姑娘踏过千里黄沙走来，唇边一缕笑意，似是春日青青的藤，莞然美好。

待恍惚惊醒，却不过是春宵一梦，醒后便散若云烟。

选自《池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