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乱世,人人都是失败者
2018-11-24禾刀
禾刀
单就正视日本侵华这段历史,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日裔英籍作家石黑一雄的表述应当远超村上春树。在《刺杀骑士团长》中,村上春树只是简单质疑了日本人对历史的心头疑问,而石黑一雄则是直接以主角方式,将触角伸到了这场残酷战争的第一线——包括那个他自认为善良的儿时玩伴秋良,尽管手上沾满了中国妇孺的鲜血,但丝毫没有悔意。
这是一个以“二战”为背景的故事。来自伦敦的知名神探班克斯从小本来生活在上海,九岁时父母亲先后突然失踪。多年以后,功成名就、戴着神探光环的班克斯重回沪上,总算查清了父母失踪的真相——与他心目中英雄的想象截然相反的是,帮助英国公司贩运鸦片的父亲生性懦弱。母亲黛安娜倒是一直高举反鸦片大旗,但失去父亲的经济来源后,生活迅速反转,最终被军阀挟持为小妾。班克斯自以为安定舒适的学习环境来自于姑姑的赞助,实际上是母亲与军阀“有约在先”的結果。
2000年石黑一雄推出了这部小说,并获得当年布克奖提名。而在《我辈孤雏》推出的前一年,他刚刚凭借《长日将尽》将布克奖揽入怀中。
《我辈孤雏》此前引进版译名为《上海孤儿》,有蹭狄更斯《雾都孤儿》名气之嫌。从本书情节来看,前名立意明显胜过后者。事实上这是一个打破儿时美好记忆的作品,同时也是一个关于失败者的故事。
故事里没有一个人是成功的,即便像班克斯这样的神探,其前行道路背后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真相。除了父亲形象的反转,故事里原本安排了两个女性的英雄主义角色。一个是象征传统英国人的黛安娜,一个是象征英国新生代的莎拉,但两位英雄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迅速坍塌。失去经济支撑的黛安娜不但抗争无力,且很快被身边最亲近也是被暗恋的对象出卖,丧失自由;踌躇满志的莎拉,最后也不得不在失望中离开那位原本寄予厚望的爵士丈夫。作为最应发挥作用的上层人物,最后沉迷于虚幻地赌博式的逐利游戏中,这其实也是英国在日本侵华战争中角色的某种折射。
石黑一雄在写到鸦片贸易时花费了不少笔墨,班克斯的父母就与鸦片关系密切。当班克斯重回故地后,那些“客居”上海的英国人丝毫没有检讨过去鸦片贸易对中国所造成的巨大伤害,反倒以各种低劣的理由加以狡辩。这种思维一点都不奇怪。19世纪末,当伦敦东区出现鸦片烟馆时,英国人立即告诫“中国毒品出现在了英帝国的心脏地区”(《鸦片战争》,新星出版社2015年7月版),活生生将屎盆子扣在被害者的身上。或因此,班克斯对日本人的铁蹄表现得比较麻木,甚至还将手上沾满中国人鲜血的秋良解救了出来。至此,班克斯身上那所谓的成功光环也黯然失色。
石黑一雄还以一种冷幽默的方式,讽刺了那些生活在租界里的英国人。“神探”班克斯之所以被他们看成救星,全因他们确信班克斯所办案子与自身利益息息相关,而近在咫尺的隆隆炮火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只不过是供他们夜晚观赏的绚丽焰火。后来的事实表明,因为这些麻木心理,英国人最终在“二战”中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有一个细节很有趣。小时候原本善良的秋良一直说自己“不够日本人”,“对不起日本血统”。当时的班克斯也因此感叹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够英国人”。多年后,秋良终于以亲手沾满中国人的鲜血的方式,实现了“够日本人”的愿望。而班克斯“够英国人”也不“够英国人”,一方面他终于拥有绅士的耀眼光环,出入上层社会,受人尊敬;另一方面他的锲而不舍,又无意中揭开了英国人自身的虚伪“伤疤”。
战争就是毁灭的机器。在强大压力下,人性往往也会随着社会机制一同扭曲。当扭曲成为一种普遍性的大气候时,人人都可能沦为失败者,包括班克斯这样表面看似“根正苗红”、冠冕堂皇的人物亦难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