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河,热河
2018-11-23何申
何申
热河何在
现在介绍承德的书上都说,承德的名气,是与一条名叫热河的小河紧紧连在一起的。老何我先前也一直这么跟外人说。其实老何也是“外人”,只不过在这儿待的年头多些,多多少?五十年!端的非短也。虽说早把他乡当故乡,但毕竟根脉未自此地发,只不过,人老犹忆津门事,话语已近热河旁。
流经承德市区的大河,叫武烈河,一开始听到这河名不咋舒服——日本人起的吧?武烈,电影里日本人身后墙上常挂什么武呀烈呀那几个字,以示武士道。热河省又让他们侵占很多年,真没准儿吧。
真得说没文化好可怕,起码容易犯迷糊。其实武烈河这名字,早在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上就有,叫武列河,列字少四个点,不是水少,是古时“烈”与“列”通用,即武烈河也。东洋浪人那时忙啥呢?应该还没见过宋朝武大郎记账的烧饼字吧,故这河名与他们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到了元朝,蒙古人在这一带牧马,见流经今承德市上游的武烈河多有温泉注入,冬日不封,故称热河。热河,源自蒙语“哈伦告卢”,意为热的河流。这,就是热河。
也就是说,武烈河穿城而过这一段河,元、清以降也称热河,然今人却习惯把武烈河和热河分开称呼。今天说的热河在哪里——导游领游客进避暑山庄,在湖边,有一个泉,零上七八度吧,冬天虽没大热力,但也使周边好大一片水面不结冰。岸上,立着一块刻着“热河”两个大红字的石头,“噢,这就是热河!”扶着石头拍照,喊:我见到热河了!
其实那是热河泉,泉水汇入湖水,没有河。河呢?你要不问,也就这么着了。遇见较真的人,导游费不能白花,就得再讲:热河是世界上最短的河,始自山庄东宫墙的出水口,流几百米注入武烈河,这一段就叫热河。那地方本地人都知道,称小热河。外人去了没啥好看的,一条水沟。
算啦,来旅游也不是勘察水利,说哪是就哪是得了。热河泉那里看得见,摸得着,就那了。不过,看了老何上面的文字,热河何在?这事也清楚了。
小城宁静
1976年我从河北大学中文系毕业,得一纸分配单,就逃之夭夭连夜从保定北归热河。在那之前,曾紧张得不行,因为革命举措,让毕业生主動报名“哪儿来哪儿去”。我的老天!我上学前是天津下乡插队到承德的知青,要是“哪儿来哪儿去”,我还得回去当农民。这学不是白上了!
可能与唐山大地震有关,顾不上了,暑期后啥也不说就分配工作,但条件是我得回承德。回就回,就分到承德地区,再往下,分到地直单位“五·七干校”,差点劲。不过,由于承德地委、行署所在地为承德市,我也就顺理成章落在市里,这是人生重大转折:知青变成市民,学生变成干部。
那时的热河城,比起早先“一条马路一座楼,一个警察一个猴儿”要强许多了。街道多了几条,楼房高高低低也有些,警察在街上常见到,山庄动物园的猴儿起码有十好几个。整座城市大致由两大部分组成:青砖黑瓦石阶老院高低街巷,是老百姓居住的地方;宫墙殿阁大庙古寺红砖绿瓦,是历史遗下的真迹。只不过,无论是民宅还是古建,到那时都早已被塞外风雨浸打得伤痕累累,一眼望去,无处不是岁月的沧桑。
眼下的热河老城,实在太拥挤太喧闹了,好多人都搬到市郊新区去了,我也是。不过,当年这城市可是极其宁静的。可能有人不相信,但又必须相信,你想呀,一座城市,总共才不到两万人口,围着座足有两个颐和园大的避暑山庄过日子,河床开阔,周边山野,松涛阵阵,花草无声,不宁静又能怎样。
几十年前的画面仍印在心里——我拿着工作单位报到单,走在武烈河大坝上,上午太阳正亮,秋水明澈,山岗青青,蓝天高远,白云悠悠。避暑山庄的宫墙虽然残破,仍显出昔日的雄伟。外八庙环拱周边,或巍峨雄伟,或玲珑别致,古松古槐,红墙金瓦,宛若仙境。
城中的巷多称这个沟那个沟,顾名思义,就是建在一条条山沟里。二年后我结婚了,先住在岳母家,那条巷子由低渐高蜿蜒而上,最终直抵避暑山庄宫墙下。宫墙有许多豁子,出入很方便,不用买门票,说进就进,进去了也见不到几个人,都是山和树林。
住在一个大院里的人家,要说也不少,但一点也不喧闹。原因是下班后基本都在自家待着,很少串门。我岳母家院里的房子,原本都是他家老爷子留下的,后被“改造”归了公。说来彼此的关系挺微妙的,但我在那住了许多时日,却从未见过出点什么不愉快的事。
我印象中天津大杂院里,常显现或彼此亲近得不分你我,或水火不容以邻为敌。但热河老城的邻居之间,则喜爱静静地相处,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颇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依我看,邻里之间若要相处长久,还是热河城里的这种风气为好。
小城静静的,小城故事多。我岳母又极好说,说的都是人家的好事、趣事。这就使我后来的小说多使人愉快乃至发笑,少些烦恼。那一阵,我从漂泊的日子来到这个安稳宁静的小城,心态平和,元气大增,体重增二十多斤,长脸变成了圆脸,年少时急躁的性情,都变了。
遥远夏都
夏都,这个词过去很少用,这些年有人用在热河这里了,当然指的是清朝康、乾年代。细想想,也不无道理。自肇建避暑山庄,那二朝皇帝基本上是每年农历五月初就来,十月份才走,一待就是半年,所有政务都在这儿办理,不是康、乾年间夏季的都城又是什么。
本来清朝皇帝从北京去围场围猎,行走的路线上并没有避暑山庄。今天承德市有一区叫双滦区,距市区以西三十里。双滦区有二镇:双塔山镇和滦河镇。滦河镇现有承德钢铁厂,那是个古镇,汉朝筑城垣,元朝蒙古人称喀喇河屯,喀刺蒙语黑的意思,“河屯”是城的意思,合在一起就是“黑色的城”。钢铁厂早年的烟是直排,黑的,这名字很有预见。清朝最早在塞外建的行宫,在这里,比避暑山庄要早。
往下是,康熙听说“东南方有形胜之地”,就乘船经滦河到与武烈河交汇处一个叫雹神庙的地方,然后又听说上游有个叫热河上营的地方,景致更好更宜建行宫。就去了,一看果然好,那里夏天凉爽得连蚊子都不生,而且那小村没多少人家,搬迁量还小,就立刻下令,依着原有的地貌,保持原生态,建大行宫,这就是热河行宫,即今日避暑山庄也。
这段往事挺绕,可为了说夏都,就得明白个大概其。往下简单捷说:康熙和乾隆爷孙用了九十余年,把这山庄建得完整。当然是边住边扩边建,还建了外八庙,终把原先一个小山村,建成一个在世界上都有名的地方。有记载:康熙皇帝共来避暑50次,乾隆皇帝则来过54次,嘉庆皇帝来过19次,他们每年大约有半年的时间要在承德避暑山庄度过。来这里不只为避暑,更主要是把一些政治上的大事,在这片美丽山水之间很自然地办妥。如接见外国使臣,接待六世班禅,接见蒙古王公……
还有很巧合的一点是,公元1703年,也就是康熙建造避暑山庄动工时,远在欧洲俄国沙皇彼得一世下令建圣彼得堡;在英国,白金汉公爵又建白金汉屋(60年后由英王室购得作为王宫,称白金汉宫)。
老何想,这三组建筑同年开工不会是彼此心有灵犀好了的吧,那时既没有通讯条件也没必要沟通。如果说有共同点的话,那就是此时这三个国家都处在政治、经济的上升阶段。在这个阶段,他们的有所作为,没准某一项就是相同的,于是,也就有了看似巧合实则必然之事。
如此,热河城就有了其独特性:先有山庄,后有城市。因为有了避暑山莊,围绕着山庄,渐渐人口聚集,就形成了城镇,再就有了政府管理机构。换句话说,没有避暑山庄,就没有后来的热河厅、承德直隶州、热河都统署、热河省——承德市。或许说塞外这一大片地方总得有个领头,那肯定有,但未见得就有如此称之热河了。
如今的承德市下辖七县三区,对外最有影响力的名片,非避暑山庄莫属。只是,夏都的往事都走进了影视剧中,游客来玩,导游把正史野史混揉在一起讲给他们,甭管真的假的,能觉出这地方当年好生了得,也就行了。
天生丽质
老何用“天生丽质”这四个字来形容避暑山庄和她身旁的这座城市,应该是再恰当不过了。当年我们天津知青选调后,凡工作在这儿的,在很长时间里都不想离开,只是后来因子女上学等难题,没有办法才走了。现在,似有不少像我这样的,下一代也已在这儿成家,就彻底扎根了。
避暑山庄的正宫门叫丽正门,这个名字一听就那么庄重而美丽。“丽正”二字源于《易经·离卦》:“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土丽乎土,重明丽乎正,乃化成天下。”用五种文字写就,意在这一朝就像太阳和月亮依附于天,宇宙万物依附于地那样,永远自强不息,永处于强大鼎盛之中。当然这是康熙的向往与追求。尽管子孙不争气,咸丰从北京逃到这儿并死在这儿,在这儿还批准了丧权辱国的北京条约,但在康乾时期,热河避暑山庄确是中国强盛于东方的重要标志所在。
山庄内有主要景点72处,康熙、乾隆爷孙各题了36个景名。很好分辨,凡四个字的,如“四面云山”“万壑松风”等,是康熙题的;三个字,“丽正门”“松鹤斋”等是乾隆题的。十年前,老何我写了《避暑山庄赋》,后刻在一块大石头上,立在山庄里。有人称是第73景,这事咱不敢应承。
来避暑山庄游览,必到正殿澹泊敬诚殿,又称楠木殿(用楠木建造),其作用与北京故宫的太和殿是相同的。“澹泊”二字,源于《易经》“不烦不扰,澹泊不失”之句。诸葛亮在著名的《诫子书》中说,“澹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清康熙皇帝很喜欢这两句话,他以“澹泊”为座右铭,以澹泊明志表现自己的情操,澹泊敬诚那块匾就是他的手书。
来过这里的人还都注意到的,就是山庄内的众多建筑虽同为皇家所用,但却不用故宫大内的琉璃明黄。这里的金碧辉煌全给了外八庙,而外八庙主要是为了安抚少数民族做统战工作用的。这倒不是说清朝皇上多么节俭(当然也有求俭治国的理念),而是他们要铸造一种澹泊宁静的氛围,让自己的心情在这里能去掉浮躁,以便专心致志地治理国家。
在承德,提“山庄”,就是指避暑山庄,又称离宫。现在承德市民用年票随时出入,享受着极好的景致和空气。一般城市都是市中心空气质量差,承德相反,原因就在于承德市的中心,就是避暑山庄。这里有山有水有林,是天然大氧吧。前几日,我在小区门外见到一熟人,是一大学教授,家住石家庄,我们都是省管专家,曾同到北戴河休养。问他来承德干啥,他说石家庄雾霾厉害,退休了,想在承德买房子过来住。
过去外人喜爱承德是这里夏天凉爽。现在有空调,夏天在哪儿都热不着,但雾霾你躲不过。承德也有雾霾,很少,蓝天白云,是常态。
庙寺福佑
热河是福地,热河城内庙多,有名、匾记录的大小庙原有上百座。后来大部分都拆了,但保留下来的外八庙,仍是当下国内规模最大的皇家寺庙群。
有意思的是,别人远路迢迢来看庙,而当年老何我落户承德,就在大佛寺前。我说过:不如再往后边分配出十米,老何就出家当喇嘛了。大佛寺是藏传佛教,住喇嘛,不是和尚。
那时大佛寺破烂不堪,门票五分钱一张。后几经修整,终有今天的金碧辉煌。大佛寺的建筑分两部分,山门、碑亭、天王殿及大雄宝殿之前,属汉式寺庙建筑;梯形殿后的建筑,则体现了西藏三摩耶庙的特点,是藏式寺庙的形式。
外八庙,就是老何前面写的感觉与仙境相似的一片寺庙,其实有十多座。不要说到此旅游的人,我初来时,也问为什么叫外八庙。现在有了比较准确的答案:根据《钦定理藩院则例》,当年在北京、承德共建有四十座藏传佛教寺院,北京有三十二座,承德有八座。这八座是溥仁寺、溥善寺、普宁寺、安远庙、普陀宗乘之庙、殊像寺、须弥福寿之庙、广缘寺。
简言之,这八处庙宇有定额喇嘛,享受国家饷银,用今天的话说即有编制,财政拨款。为方便管理,以京城为内,长城以北为外,理藩院简称承德的这八座庙为“外八庙”。其他的庙宇则不住喇嘛,至于管理费用从哪里来,我就不知道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会来自民间,因为这些大庙都是皇家寺院。
时至如今,外八庙中只有普宁寺住有喇嘛,号称中国北方最大的佛教圣地。游人到承德,一般也都是先看大佛寺(普宁寺),再看小布达拉宫(普陀宗乘之庙)、行宫(须弥福寿之庙),如时间充裕,还可以过武烈河看圆亭子(普乐寺)。
大佛寺因有一座高二十多米的木雕大佛而闻名。观者进得殿来皆仰视,仿佛置身峭壁之下。半空之中,佛像面容庄重,左右四十只手,手手有眼,并握有武器与法器。四十只手、眼倍于佛教经义中“二十五有”的积数,就是千手千眼了,所以这座大佛又称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
这寺山门里的钟鼓楼、大雄宝殿以及藏有世界最大木佛的大乘之阁,其飞檐上都有风铃。夜来北风起,铃声响不停。但那铃声绝不扰人,恰恰相反,它似遥远的问候,叩击着你的心扉,又像久违的乡音,曾让老何我在北国漫长的冬夜回想起少年生活的温馨,并激励自己充满信心地迎接即将来临的美好明天。
普宁寺的香火很旺,尤其是每年正月初一的第一炷香,诱使许多人千里万里奔来。早些年谢军夺国际象棋世界冠军,邓亚萍夺乒乓球世界冠军,都来过这庙,据说挺灵,都赢了。
普陀宗乘之庙由于是仿布达拉宫建的,故又称小布达拉宫。此庙依山而建,气势宏伟,从山下爬到大红台,着实费些脚力。但上面的内容很多,不登上去很遗憾。与小布达拉宫一箭之遥的须弥福寿之庙,是当年专为六世班禅建的行宫,故简称行宫。那里殿上的金顶和金龙让人眼花缭乱,虽然是鎦金,据说一刮就哗哗掉金末儿,军阀混战时被人刮过。现在小偷胆大敢爬楼入室盗窃,却不敢上去刮金末儿,他知道那是掉脑袋的活。
还要说一下普乐寺,那寺有一旭光阁,形似北京的天坛,所以简称圆亭子。阁内中央的圆形石须弥座上建有一个大型立体的曼陀罗(由许多深色的木框组成)。上面供有上乐王佛双身铜像(即欢喜佛)。这是喇嘛教密宗修炼、观摩、传授密法的地方。游人到这里,都会感到有一种神秘。看过这里,一般就往外走了,其实在下面一侧的展室里,还有个展览,里面全是各式各样欢喜佛。这些铜像早先是不让看的,有一年放开让看,下部都用黄裙围了起来。现在彻底放开了,人们也都神情坦然,感受到这是一种宗教文化,不可亵渎,只能静观。
相比外八庙,承德市内原有的民间庙宇,多数建筑都不存在了,但地名还叫得很响,如火神庙、酒仙庙等。关帝庙、城隍庙都重建了,还有些庙也在复建中。老何当年曾住一地叫红庙山,尚存一段庙墙,后来城市改造彻底消失,消失前我还去看过,大块墙砖很是厚重,没了,很可惜。
古道教化
从北京到承德,古道久远,清代又建有御道。御道在热河城内这最后一段,建有牌楼三座。位于二道牌楼旁,还有赫赫有名的热河文庙。
热河文庙建成于乾隆四十四年(公元1779年),规模宏大,时与曲阜、北京孔庙并称中国三大孔庙。当初建庙,用了四年。岁月悠悠,到了如今,又用四年多的时间完成了“复原工程”。
其实,直至1970年,这座大庙基本还完整着,缺了德的,后来在运动中给拆了。拆容易,再“复原”不易,估计比当初建造花费还大。但不管咋说,巍峨峨这么一座大庙又戳起来,可喜可贺。未曾竣工,我就隔着遮板去看,完工了,我赶紧进庙敬圣人,也是尽了读书人的一点心意。
同时复原的还有“承德府学教授署”,简称“府学”,就是当时承德府的总学校。说来话长,当初乾隆来承德,管教育的大臣叫曹秀先,建议兴建学校。乾隆在文庙碑记上有这样的文字:“朕曰:愈哉,亦其时矣。于是乎有设学之旨,于是乎有加额之恩。学校既设,则文庙亟宜建。乃命相地伐栈,卜吉鸠工。”
“学校既设,则文庙亟宜建”,这10个字非常重要。换句话说,若没这学校,也就没这文庙。那么,它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我给概括是四个字:学有榜样。
说来古人比咱现代人一点也不糊涂:国家花那么多钱建学校,家长为供学生省吃俭用,地方把最好的地皮白拿出来,让你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地坐着听讲躺着看书,一口一个成栋梁之材捧着。不是让你来当大爷、混日子,更不能越学越回陷,天天上网旷课。
休言秦皇汉武,就说乾隆皇帝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吧,那就是进了“府学”,你小小学子别以为除了读书没旁的事,你还得天天排着队,跟着老师去隔壁的文庙朝拜先人。先进棂星门,这门的名字很有讲究,棂星是天上的“文星”,是主管文化考试的官。以此命名,表示天下学问有成的文人学子集学于此。门后的题字是“化成久道”,意为“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即教化成功,你进门就得思量思量,自己在不在“化成”的范围之内。
往下是临泮池过泮水桥。所有的文庙都有此池此桥,不同的是一桥三桥之别。泮这个字,很容易读成半,准确的读音是畔。泮池,原意是周天子设置的四面环水的大学堂,一个学子身临泮池人过泮桥,就好像进入了最高学府。但学得不好的,没资格过泮桥,得黄花鱼溜边儿绕过去。那可是丢脸的,往后得发奋了。
热河文庙大成殿前左右配庑(房)几十间,仍用原存的房木,抬望眼,三百年前的彩柁依然色彩斑斓。木柁粗壮,可见当初不是豆腐渣工程。配庑墙上画有129名先贤,诸葛亮、司马光、朱熹都在其中。学吧,无论学识、人品,都够学一辈子的,哪里还有空闲扯……
待到进了大成殿,就更得肃然起敬了。孔子端坐正中神龛中,两侧为复圣颜子、述圣子思子、宗圣曾子、亚圣孟子。眼前这尊孔子像与平时常见的和影视形象都不一样。前者引发争论的立在长安街上的孔子像,以及书上的孔子像,多是素面孔子,束发包巾,是孔子当老师的形象。孔子还有另一种形象,当然是后人想象出来的:身着九章法服,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即帝王形象。且面目严肃,露两颗门牙。这里的孔子像就是这样,古人认为露门牙的孔子更接近仙界;当年这大成殿只供神牌没有塑像,这尊像是从曲阜请来的,与那儿的孔子像相同。当今各地文庙还有另一形象孔子像,是抿嘴微笑的,则体现了孔子的亲和力。
还有特别值得一说的,是热河文庙坐北朝南。往西一墙之隔是府学,再往西隔几十米,是城隍庙。也就是说,两个庙中间夹着学校。由此看来,古人办学真是用心良苦,一边,学好有榜样,一边,学不好有下场。怎么办?你自己掂量着来吧。
不战之城
热河老城即今日承德(市)是“不战之城”。关于这一点,是老何我多年前在一次访谈节目中说起的。主持人对此极感兴趣,连连发问。
果真如此吗?回答是肯定的。热河(省)北阻大漠东通关外西连边塞,历来是京城北方的重要屏障,是理所当然的战略要地,历史上在这里发生的战争也委实不少。有清一代,乾隆皇帝曾御驾亲征,在围场一个叫乌兰布通的地方发起大战,剿灭了格尔丹的叛乱。那一仗非常重要,由此去除了北方的重大隐患。
到了近代,从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有许多重大的战役就在这里发生的。如热河保卫战,苏联红军进军东北,解放军攻打隆化(董存瑞牺牲地),以及承德的“二次解放”(日軍投降,我军进城,称一次解放。后国民党军队占领,我军再解放,称二次解放),等等,都是双方有重兵投入的大战。
可有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是,无论这些战事在热河城外(最近处有十几里)打得多么激烈,但在热河城下山庄左右,却从未有双方兵戎相见大开杀戒过。实际情况均为——攻方未到,守方先撤。既然无兵据守,也就没有了攻击,于是刀光剑影依在,可炮火硝烟却从来没有在热河城下(里)燃烧起来,这也是避暑山庄和外八庙比较完整地保存下来的重要因素之一。
或许有人说,当年日本鬼子侵占承德市,热河省主席汤玉麟不战自退,这事谁都清楚不用说了。但往下,抗战胜利后,难道我们的军队也没打就撤吗?其实这没什么,伟人还曾带人主动撤离延安呢。对热河城(承德市)而言,历史就是如此——抗日胜利后,我军接管承德,后按照热河省委的决定,驻承德的机关和部队1946年8月26日下午从城里撤出的,隔了一天,28日,国民党军进入了承德市区。
同样,两年后,到了1948年11月12日晚,在得知国民党十三军从承德出逃的消息后,我军于13日拂晓进了市区。也就是说,双方一进一退,都是退在先进在后,彼此未曾碰面。
那么,双方为何而不战呢?难道人至此地就起了仁心,不忍百姓置身硝烟,不愿古建毁于战火?
其实不然,这是由这里的地理形势决定的。老何为此特意登高观察,结论——陡。热河城区地处武烈河谷开阔之地,四下远山险峻,近山平缓,市区无险可依,属易攻不易守之地。于是,一旦外围门户打开,这城里也就等于失守了。我想,这也是当年康熙的高明之处,他把山庄建在这里,必然为山庄长久的存留找寻天然的理由,一退一进,一进一退,就为这里的百姓留下了平静的生活。于是又有 “热河化冰”(兵)的传说。
由于没有打过仗,几百年下来,直至“文革”之前,热河城内尽管一副老旧之相,但基本保存着原貌。百年老屋久在,祖上盆罐不碎。春来河畔垂钓,夏来柳阴乘凉,秋上常观明月,冬至墙根晒暖……
以上,就是我老何对热河的“印象”。
责任编辑 王 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