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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民居建筑思考
——对话云南省“非遗”专家施宇峰

2018-11-23吴琼施宇峰

今日民族 2018年10期
关键词:非遗民居云南

□ 文 ·图 / 吴琼 施宇峰

和顺合院

民居建筑是云南民族文化的物质载体,丰富的民族文化叠加复杂的自然环境,使得云南的民居建筑类型尤为丰富,且各具特点。文字记载、考古挖掘和建筑遗存为我们了解云南各民族民居建筑发展的历程及脉络提供了坚实的资料,而对其进行深入的调查研究是对云南民居建筑保护发展的重要途径。此次访谈旨在通过青年学者施宇峰多年调查实践及理论研究,解读云南民居建筑的概况、民居建筑与“非遗”的关系以及当下对民居建筑保护与发展的思考。

采访对象:施宇峰,江苏海门人,毕业于清华大学,现为云南民族大学教师、云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专家评审委员。

云南民居:简明、真实、有机

今日民族:首先请施老师介绍一下云南民居建筑的整体特点。

施宇峰:云南民居建筑非常丰富,各民族、各地区所呈现的民居建筑各不相同,但也有共同性,即整体特点,我认为云南民居建筑整体特点是:“简明、真实、有机”。这不是说别的省份没有这些特点,而是云南民居建筑表现得更为突出。

云南的很多少数民族地区建构技术和控制环境的能力不发达,在技术水平较低、交通不便的情况下,房屋的建造都会试图以最经济的手段获得最大的舒适,其结果就造就了云南民居建筑“简明、真实、有机”的整体特点。“简明”是指不追求单项技术的复杂,强调简单技术的丰富组合;“真实”是强调对结构、环境、文化、生活的真实性显现;“有机”表现为建筑内外空间灵活分隔,并和环境、文化融为一体、相互渗透。

“简明、真实、有机”亦是云南民居建筑最有魅力的地方,它们更多体现了建筑最基本、最原始的需求——建筑仅仅是庇护所,形式上朴实无华,没有装饰或者尽可能少的装饰,具有建筑功能、技术、材料的理性精神。所以说,云南民居建筑的特点很符合今天时兴的“生态建筑”的概念,生态建筑是具有“适应性”的,表现为对环境的适应,即对地理环境、气候环境、资源环境的适应,是发展水平不高时期的合理选择。

今日民族:云南民居建筑都有哪些类型呢?

施宇峰:云南民居建筑类型繁多,这在其他省份是不多见的。类型多,主要受民族文化和自然环境两个核心力量的作用。

民族文化方面,云南的民族众多,民族学家根据族源、语言、风俗习惯等把云南的民族分为氐羌、百濮、百越三个系统,每个系统都有若干民族,每个民族又分为不同的支系,各个支系在各自演进的过程中都形成了各自的特点。

自然环境方面对建筑影响最大的是地貌和气候。不同的海拔、不同的地貌(山地、平坝、滨水)、不同的气温气候、不同的干湿度都有民居建筑分布并与之相适应。丰富的民族文化与复杂的自然环境叠加,使得云南的民居建筑类型比别的省份更为丰富和复杂。

村落民居与现代设计结合——2017中国纺织非物质文化遗产展 设计者:施宇峰

云南民居建筑类型虽然复杂,但也有规律可寻,主要的有“干栏式”“井干式”“土掌房”与“合院”四大类型。前三种是云南原生的建筑类型,合院是受汉地文化影响的变异。

今日民族:“干栏式”“井干式”“土掌房”与“合院”这四大类型的民居建筑各自有哪些特点?与地域、民族等方面的关系如何?

施宇峰:干栏式建筑的主要特点是底层架空、柱体承重、地板起居,良好的通风让它适合于那些气候炎热、雨水较多的地区,所以干栏式建筑在湿热坝区的傣族聚居区广泛分布。另外在低热的山地也有广泛分布,干栏式建筑虽然保温性极差,但是与平整土地这一巨大的工作量相比,适应坡地修建的干栏式建筑是更合适的选择。干栏式配合火塘取暖,成了佤、布朗、德昂、景颇、拉祜、基诺、傈僳、怒、独龙等众多山地民族的共同选择。

井干式建筑在云南称为“木楞房”,是用层层木料堆砌而成的井状建筑。井干式建筑墙壁紧密围合,具有良好的保温效果,缺陷是需要较多的木材。因此,在滇西北气候寒冷、木材丰富的地区广泛使用,主要使用的有纳西、普米、怒、独龙、藏、傈僳以及部分的彝、白等民族。

土掌房属于生土建筑,厚厚的土墙让它保温性能极好,缺陷是不防水,这在干冷干热的地区都是极好的选择,彝族的土掌房、哈尼族蘑菇房、德钦藏族的土库房都是其典型代表。土掌房性能良好、建造方便、造价低廉,具有广泛的适应性,成为云南分布最广的建筑类型之一。

合院并非建筑的简单围合,而是融入礼制,具有尊卑秩序的建筑布局,合院是随着汉人入滇进入云南的,带有典型中原文化的特征。因此,合院主要分布于云南腹地以及与汉族交往频繁的坝区。主要类型有:滇中地区的一颗印,滇西白族、纳西族的“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合院,滇东北“四水归堂式”的彝族、汉族民居建筑,滇南建水、石屏“三间六耳”“四马推车”的彝族、汉族民居建筑,滇西腾冲、德宏地区的“一正两厢式”的汉族、傣族、阿昌族民居建筑。

对于这四种类型的民居建筑以图表的方式进行表达更为直观、具体,从“主导因素”“地形气候”和“主体民族”三个方面对它进行概括,如下图所示:

今日民族:云南的民族及支系众多,民居建筑也各有特点,我们如何把握云南各民族民居建筑发展的历程及脉络?

施宇峰:要弄清云南各民族的发展历程及脉络是极其不容易的。通常来说,要搞清楚一个地区建筑的历史和发展脉络主要通过三个方面:文字记载、考古挖掘和建筑遗存。文字记载方面,云南大多数民族都没有关于自己建筑发展的详细记载,汉族文献中关于云南建筑也只有零星的记载,文字资料相当匮乏。考古挖掘方面,历史的遗址虽然不少,但因为云南的民居建筑材料具有竹木多、砖石少的特点,造成了保存不易。从考古遗迹方面我们也只能从柱洞的大小和分布,大致推断出建筑的体量和布局。建筑遗存成为现在民居建筑研究的主要材料支撑,这一原因在于现存的民居建筑主要集中于明清以后,各民族传统民居建筑异常丰富。这也让云南的民居建筑脉络出现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地方,即明清之前分期不明确,明清以后数量特别大,类型特别丰富。

简明、真实、有机的云南民居

与环境协调的云南少数民族村落

石屏彝族土掌房

保护云南民居,是保护云南文化的种子库

今日民族:您作为云南省“非遗”专家评审委员,怎么看待民居建筑和“非遗”的关系?

施宇峰:在“非遗”的类别中,民居建筑的建造技艺是重要的组成部分。建造技艺与其他传统工艺一样,凝结着云南人民的智慧与文化,在当今“非遗”语境下,对民居建筑的关注却不仅限于建造技艺的保护。也就是说,传统的民居建筑研究关注建筑本体,而与“非遗”结合下的民居建筑研究,需要更关注建筑“非物质”的部分,如:人对民居建筑的选择、对建造技艺的把握、建造的仪式、建造的风俗禁忌等等。

其次,民居建筑不仅仅是指建筑单体,还包括建筑空间——村落。建筑空间和“非遗”相比是物质的,但又并非简单的物质空间,它是物质空间和人类行为相互叠加、相互影响的结果。“非遗”活动一定会影响建筑空间的形态,建筑空间反过来为“非遗”提供了活动的场地。所以,我们在看待建筑空间时,要把建筑空间当成各项“非遗”活动的环境,保护建筑空间可以很好地保护“非遗”,事实上很多“非遗”的项目也只有在建筑空间这个环境中才能保存下来。目前我们“非遗”工作对“非遗”本体关注得比较多,相对忽视了建筑空间对“非遗”的重要性,下一步的工作应该慢慢转向对建筑空间整体的关注。现在一直在申报、保护的“非物质文化生态保护区”其实是对“非遗”环境关注的很好体现。

今日民族:保存下来的云南民居建筑是现在进行研究的主体材料,但是现实的情况是传统的民居建筑越来越稀少,您如何看待云南民居建筑的保护工作?

施宇峰:民居建筑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保护传统民居建筑其实也是保护传统文化。当然我们今天提倡保护不是因为“旧”,也不是因为情结,而应该清楚地认识到:丰富的云南民居建筑是我们云南文化的“种子库”。我们保护传统民居建筑,为的是若干年后我们需要时,还能在这个种子库里找到纯粹的种子。

民居和古董不同,古董具有唯一性,再建的都是假古董,对于民居而言,我们只要按照传统的材料、传统的建造方式建出来的就是真东西。一些传统文化在眼下相对弱势、被挤压,甚至可能消失,但我坚信,就算消失,百年以后它还是会复活。这是它的魅力,也是我坚持做云南研究的原因,我坚信自己做的是伟大的事业。

今日民族:您认为目前的民居建筑保护做得如何,存在哪些问题?

施宇峰:对于云南民居建筑的保护工作,有不少专家学者为此出力,但也出现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中,比较突出的是用城市设计的思路进行农村的建设。在各种场合下,我们常常能够听到“打造”这个词,我认为,民居建筑保护的核心应该是“保护”,最忌讳的是“打造”,“打”一定会“打”掉真东西,“造”出来的又都是假东西。

“非遗”有两大隐形杀手:“保护性破坏”和“设计入侵”,前者是对“非遗”进行过度挖掘,后者是艺术家与“非遗”过度结合。云南是传统文化富集之地,我认为,设计更应该强调对传统的解读,是基于传统的有节制的设计,而不是过多强调设计绚丽的部分。从民居建筑的产生来看,为什么云南民居建筑会出现那么丰富的类型?其实是一个筛选淘汰的结果,这个过程中唯一需要的是时间。对于设计师的借鉴是,在积累完成之前,设计师最需要做的是学习,而不是创新,需要扩大前期调查的比重,并形成完整项目评估报告,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设计入侵”。

保护民居,最好不要有“设计师”

今日民族:对于民居建筑保护出现的相关问题,您认为应该如何进行保护工作?

施宇峰:云南民居建筑的保护工作首先需要进行大量的、详细的田野调查,尽可能多地进行深入的调查和比对。先把传统村落讲清楚,再制定和落实保护方案。

其次,要强调整体性保护,即从单一的项目性保护转向与孕育项目相关的自然和人文生态的整体性保护,这也更加明确了生成环境的重要。研究方式也要从本体转向对环境、对关系的研究。要关注农村生态、农业生产、村民生活与建筑空间的关系,因为农村生态、村民生活是建筑空间的自然和人文环境,而农业生产是民居保护的后盾,三者有机结合才能让保护工作更加完善。

再次,村子要有自我造血功能。村落保护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量大、持续时间久,任何外来的资金都不可能长时间持续,政府的投入也应该是针灸式的和引导性的,要让村子具有自我造血功能,只有村民富裕了保护工作才可以持续。

在村落设计方面,我不赞成有设计师,非要有,也要符合两个重要原则:第一,不改变村落本来的样子,尤其不能改变村落格局。第二,尽可能小地干预,并放在看不见的地方。我倡导有节制的设计,云南很多民族都会以“商量”的办法向自然索要,因为是商量,所以有节制、有回馈。过程表现出来的是仪式,结果是与自然取得平衡。

今日民族:现代语境下,传统建筑如何融入现代生活?

施宇峰:不要惧怕现代语境,也不要完全拒绝变化,传统不是在过去就已凝结成型的一种“实体”,传统是流于过去、现在、未来这整个时间性中的一种“过程”,以发展和动态的观点研究传统文化在设计中的表现形式。所以在实际操作中,我们应该着力对于集体深层心理的开掘,更加着眼于传统的普遍性意义,而不是拘泥于形式。现代与传统因为处在同一文化圈,他们之间有很强的统一性,我们要透过其外在表现形式探究设计产生的原因,还原生成它的环境,就能找到很好的契合点。

今日民族:云南民居建筑是云南民族文化的符号,这个符号是云南人民千百年来智慧、文化所凝结而成。在当今“非遗”语境下,民居建筑的内涵进一步被挖掘,该如何保护与发展民居建筑,这一进程中也产生了不少经验与教训,值得我们深思。谢谢施宇峰老师的介绍与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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