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的情义人生
2018-11-22吴兵先
又是一年,俄罗斯留学的朋友们相聚成都,难免再次缅怀两年前因病故去的杨小桦教授。我们这帮兄弟姐妹都曾在异国他乡受过小桦兄的关照和指导,无论时光怎样流转,那段源自圣彼得堡的情缘永不磨灭。
老杨的仗义
杨小桦教授曾经是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公派俄罗斯的留学生,10多年前全国艺术院校雕塑专业中只有我们俩荣幸地被选派到俄罗斯圣彼得堡国立师范大学攻读硕士学位。小桦年长11岁,我自然而然地唤他一声“老大哥”。由于他随和仗义,后来很多中国留学生都尊他为“老杨”,不管年长还是年轻都这么称呼,特别亲切。老杨喜欢热闹,隔三差五会邀约刚刚结识的同学相聚,颇有武林盛会的感觉。他烧得一手好菜,连国际友人都无不称道。老杨的厨艺水平可不是一般的高,只要是食材,他就能搞出一桌别具一格的美味来,不管是中餐还是西餐,无有不精彩的,以至于无数缅怀老杨的朋友无一不怀念他的美食。
其实对于老杨的美食,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小故事。老杨做美食是很讲究的,甚至是有“洁癖”的。他的厨房一定要整洁,餐具一定要有品质,为此他会专门选购厨具、餐具,每次餐后都会非常严格地执行“一清二洗三消毒”,否则他是拒绝下厨的。老杨十分好客,每每请客都是亲自下厨款待大家,每个周末都是宾朋满座,许多慕名而来的中国人、外国人纷沓而至,热闹非凡。后来过年过节、过生日、迎新辞旧,甚至回国送行、接风洗尘等都成了聚会的理由。老杨是豪爽之人,每次聚会都倾囊而出,每月的津贴是远远不够的,朋友们都惊诧“广州人真的最不缺的就是钱”!可谁又知道老杨就是这样一个仗义疏财的热心人呢?
其实老杨也有十分安静的时刻,尤其是月圆之时。圣彼得堡的月亮的确和国内的月亮不一样,不知是俄罗斯的窗户太小,装不下那一轮塞得满满的圆月?还是浓浓的乡情放大了它?当朋友散尽,他会独自泡上一壶茶,点上一支香烟,深埋在浓浓的烟雾里,除了汩汩的烟雾,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曾开玩笑地问他:“想嫂子啦?”他故作镇定地说:“那当然啦!”在我的印象里,老杨在人前落落大方,其实细心人看得出,他的心扉是极少打开的,我们也不便多问。
老杨还有一个固定的安静时刻,他是个觉很少的人,不管夜里闹腾到多晚,每天早上他必然是第一个起床的人,还会为大家做好早餐,静静等待大家醒来。他的烟瘾很大,习惯上他会泡一杯咖啡,一边抽烟一边喝咖啡。这一刻他总是眺望着远方,似乎窗外的风景永远看不够。这时的他没有了月圆时的深沉,却也让人不忍惊扰,这一刻的沉静更像一位慈爱的父亲或是思念亲人的丈夫特有的情思。
老杨的暖心
宜阳是我们班最年轻的小伙子,他一直把老杨当作父亲一般敬仰,他们在异国他乡如父子一般相互关切,十分暖心。
说到暖心,我必须要至真至诚地感谢我的这位老大哥。虽然我们是同一专业的公派留学生,由于经历不同,留学的目标也不一样。老杨早在20世纪90年代就参加了库巴索夫高级研修班的学习,深入研究了俄罗斯艺术造型的手法,他的创作风格也自成一体,与俄罗斯古板的创作语言相去甚远,自然不会像我们初到俄罗斯的年轻人那么矜持。老杨的学习重心全放在了创作上。
记得老杨为此跟我们的导师娜达莉娅·加拉波娃有过深入的讨论,起初老师很不理解,但随着她见到老杨更多的作品,比如《平衡》《零的突破》《黄土魂》等,她特许了老杨更多的自由,把精力主要放在创作上。老师是一位很有脾气,但也很开明的人。从最初的不理解到后来全力支持老杨走自己的创作道路,她是站在更高的高度来理解中俄文化取向的不同,对老杨的毕业创作《花旦》也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老杨在学术上自有主张,他更看重民族文化取向,不管是形式上还是内在表现上,都有成熟的语言风格,如果让他成天待在教室里训练基本功,无疑是一种流于形式的浪费。
对我来说,我更喜欢俄罗斯课堂那种淋漓尽致、游刃有余的学院派泥塑表现手法,让我感受到了泥泞的粘土与水墨之间的关系,课堂是我必须要去的地方。我个人对夜夜笙歌的环境有些不太适应,因此跟老杨商量,想搬到离学校近一点的地方,多花些时间在专业的训练上。老杨十分通达,为我收拾家当,准备搬家。未曾想到的是,为了不惊扰大家,我自作主张随便找了一辆私家车就搬家了,结果这辆车遇上了打劫的。
2015年12月,也是圣彼得堡近10年以来罕见的极寒天气,零下40度,更是让我被打劫的心如坠冰窖。老杨得知消息后马上赶到,还带了俄语专业的访问学者帮忙到警局报案。那天俄罗斯警察的表现让人颇为无奈,甚至不可理解,我这个被害者完全被当作打劫者一样对待,我滞留警局6个小时,使领馆专门做了照会也无济于事。好在老杨带来六七位语言专业的朋友解决了语言沟通障碍,才可以顺利对话。这份温暖来自老杨的侠骨柔情,我永铭心底。
老杨的侠骨
侠骨——又令我忆起老杨有一个自己的江湖,他喜欢江湖中的热闹,在江湖中的老杨也绝对是一位行侠仗义之士!
我们同住期间,每次出行都一起来回,有一次我们在地铁里遇到一伙小偷正在作案,老杨起身制止,小偷们群起而攻。面对挑衅,我们当即就跟小偷打了起来,老杨个头高大,身体壮实,三五下就打跑了几个小流氓。这可是在号称“战斗民族”的地盘上呀!老杨的一身胆气和正义令人敬佩。其实老杨那时年纪也不小了,却有着小伙子般的勇武。
还有一次,正值俄罗斯治安最为混乱的时期,教育组领事要去银行为所有的公派生提取生活补贴,让我找两个人负责安全。老杨听说后主动请缨,并制定了详细的行动计划。他陪领事去银行,我在汽车旁观察情况警戒。因为有被打劫的经历,我们很严肃地对待这次行动。虽然那一次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但现在想来还有点谍战片的味道。老杨就是这样一位敢作敢为、勇于担当的侠义之士。
老杨的“义”不仅仅体现在兄弟情上。在国外,政治话题是我们这些留学人员茶余饭后的一个热门话题,尤其是刚刚出国的时候。闲谈中,每每有同学质疑国家,老杨就会用很浓重的广东普通话呵斥:“你客观点好不好,你看看老百姓的生活,是在一天天变好呢?还是一天天落后?”老杨是老支书,看问题更深刻,大是大非上立场鲜明而坚定,总以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而自豪,就算在国外,他也十分自律,维护着一名共产党员的尊严,这是大义。
老杨是一个让人无限怀念的兄长,虽然短短3年时间的相处,大多数時候他都是开朗和阳光的,但有时候他的沉静也让我无法解读他内心的苦与乐。我们相处的那3年,只是他人生的一个片段,然而他的情义却深深刻在每一位朋友的心底。
2016年5月6日,身躯伟岸、意志坚强的老杨在病痛的万般消折中枯萎了。送别他的那一天,从全国各地涌来五六百位友人与他泪别的场景让人心恸。更有无数唁电寄托哀思,也有音乐家作词、作曲,唱诵哀悼我们的杨大哥。这一刻我才深深领悟,这份情和义,正是老杨侠骨柔情、担当大义的人格魅力所在。
吴兵先,四川大学艺术学院设计系副主任、硕士生导师。2004-2007年获国家留学基金资助,赴俄罗斯国立师范大学雕塑专业攻读硕士学位。
杨小桦,曾任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副主任、副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雕塑学会会员。2004-2007年获国家留学基金资助,赴俄罗斯国立师范大学攻读艺术学硕士学位。2016年因病去世。